第一一六章 落脚亭

中州镇军驻扎在东京与金城之间，又往北近三十里的位置。

在这三十里中间，有个地方，叫做“落脚亭”。

名为亭，却是一间规模不小的客栈。

这个地方，便是用来提醒路过的商旅行人，已临近军营，不得妄近，也是西来东往的五十余里途中，唯一的落脚之处。

莫知道带着柏秋冉、耿劳斌、钱喜、郑言四人来到此处时，客栈外已站着一队兵士，将那些欲要歇脚的商旅行人劝阻而下。

莫知道苦笑道：“看来我再不来，他却定要去找我了。”

说着翻身下马，缓步朝客栈走去。

四人也只好下马，将马栓在一旁，才赶忙跟了过去。

那些兵士正待要拦，却听到客栈里传来话语，“总算等到了，让他进来，其他人拦在门外。”

赶至莫知道身后的四人，闻言自是不满。

莫知道却示意他们在门外等候，独自入了客栈之中。

客栈内共有三人。

一湖衫女子立于柜后，秀发盘起，眉清目明，若远山镜湖。

一男子靠坐在楼梯之上，身着军服，帽檐盖住了容貌，看姿势似在假寐。

唐明前却是一身常服，独坐一张临窗的桌旁，自斟自饮，铠甲整齐放在另一张桌上，一杆丈二红缨枪靠于身后墙上。

见莫知道进来，唐明前也不说话，伸手示意他来对面坐下。

莫知道拱手作了一礼，才走过去坐下。

唐明前取过一杯一盏一碗，放在莫知道面前，道：“用哪一个”

莫知道看了看，笑着将杯与盏拨开，轻声道：“你手里的壶不够。”

唐明前一笑，将手中玉壶朝身后一扔，道：“取坛来。”

莫知道本以为该是靠坐楼梯那人起身接过，却不想那女子招手一引，那玉壶便于空中转了个弯，不但稳稳落在柜上，先前自壶口飞出的酒水，亦是如被丝线牵引一般，自壶盖突然跳起而露出的壶口钻回壶中，滴酒未漏。

莫知道微微颔首道：“花容月貌，又能用出如此千机引，想必是黛眉山千机门下定风巧手沈玉岚姑娘了。”

那女子轻然一笑，抬手一引，两坛酒便朝着二人飘去，“莫大人缪赞了。”

莫知道与唐明前都未抬手，两坛酒便稳稳落于面前。

沈玉岚却是纤手再抬，一坛酒随势而起，朝楼梯上那人落去。

唐明前笑道：“这家伙，一天恨不能睡上十二个时辰，除了酒，什么都喊不醒他。”

莫知道便笑道：“众人皆醉我独醒，宁兄的脾气，其实讨喜得紧。”

那人的帽檐立时微微抬起，露出小半明亮的一双眸子，又立刻低了下去，抬手接住酒坛，却不开封，只是抱在怀中。

唐明前扭头望了一眼，便笑道：“看来是此刻还未睡够，不若我们先喝。”

莫知道便笑道：“好。”

说着直接拍去封口，举坛便饮。

唐明前双眉一挑，却不动作，饶有兴致地望着莫知道独饮。

楼梯上那人再度看了一眼。

沈玉岚亦只是笑盈盈地望了一眼，便挪过身后高凳坐下，取过柜下一件尚未绣好的刺绣，慢条斯理地绣着，似是除了取酒以外，其他事便再与她无关。

莫知道一滴未漏地将那坛酒一气饮尽，便将空坛往沈玉岚抛了过去。

沈玉岚抬手引过，换过一坛，莫知道也不多说，带着笑意再又饮尽。

待得他换过第四坛，唐明前才道：“暂且歇一会，轮到我了。”

莫知道便将坛子放下。

唐明前亦如他先前一般，饮落三坛，吁了口气，待抬手取过第四坛，才叹道：“你说，莫名便有了个妹夫，怎能让人心里痛快呢，是吧”

说着望了莫知道一眼，见他尴尬滞住，便笑着续道：“幸好，这酒倒喝得令人畅快，这事便也暂且扔了吧，来。”

说着以坛轻撞，便仰头畅饮。

莫知道自是只能随饮。

待得唐明前将空坛一放，却不再让沈玉岚换过酒来，莫知道便知要开始相谈，也同样将空坛一放，静候唐明前开口。

唐明前双眸微朦地望着窗外，缓声道：“还记得小舞幼时，常缠着我教她武艺，犹似昨日，却已是个大姑娘了，年岁转眼即逝，你认为，有多少人，愿意在这些时日里，过得战战兢兢呢”

莫知道想了片刻，叹道：“若有机会，怕是谁也不愿。”

唐明前轻笑了一声，含着笑意缓缓地叹了口气，道：“所以你为何要来呢，等我去寻你，岂不是更好。”

莫知道缓缓吸了口气，叹道：“若是不来，我又怎能心安。”

唐明前道：“那么此刻你既已心安，又打算如何做呢，是如以前一般，再举旗来，还是如现下一般，处处为难呢”

莫知道默然垂首，望着桌上空碗。

楼梯那人与沈玉岚皆望了他一眼。

唐明前却依旧望着窗外，似是微醺，又一派悠然。

半晌后，莫知道才轻声道：“这世上，有些事，确是总要有人去做，但有些事，便是做了，结果却不一定是好的。”

唐明前微晃着脑袋，缓声道：“然而有些事，没有去做，就一定不会知道，结果究竟是好，或是不好。”

莫知道犹豫了片刻，才叹道：“那为何定要是我呢”

唐明前垂目，懒懒道：“没人在逼你，但你敢放心交给他人去做”

莫知道欲言又止，思忖了一会，沉声道：“有一人，我是一定放心的。”

唐明前抬眼问道：“莫不是那君莫笑”

莫知道微愕，颔首。

唐明前便轻笑了一下，道：“你倒是会想，但你怎确定他不会如你一般，瞻前顾后呢”

莫知道再又默然。

唐明前等了一阵，见他依旧犹豫，便也只是笑叹了一声，道：“既然没想好，那便果断一些，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便可，再说听命行事，本就是我们应尽之责，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保住了忠义之名，又有何不妥呢。”

说着将空坛往沈玉岚抛了过去。

沈玉岚正要换过，却听唐明前道：“多加一坛。”

沈玉岚闻言自是心下疑惑，却也不问，依言照办。

莫知道却忽地抬头问道：“有谁要来”

唐明前轻笑道：“天下会会主。”

莫知道皱眉道：“你请来的”

唐明前摇首道：“我怎有本事请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