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 自欺欺人

一道人影于道中飞驰。

左袖空荡，落脚精准，一点便是数丈之远，犹如一只大鹏在陆地上极速奔驰，毫无停顿。

这人自是耿劳斌。

他此刻在前往东京的官道之上。

他之所以在官道上飞驰，便是因为莫知道给他留下了暗号。

一个让他全力往东京方向去追踪的暗号。

虽然没有明确交待追的是谁，但莫知道让柏秋冉备车马，却因温芊芊的突然到来，便火急火燎地离城，联系妙仙一事，耿劳斌也知道，这是要追踪妙仙。

他虽然一刻未停，但不免忐忑。

他未曾见过妙仙所谓无踪的轻功，但却领教过妙仙的暗器。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这是针对安逸条件里的文人所讲的。

在险恶的江湖里，盛名之下，是真无虚士。

能在江湖里名声越来越响，且能活得越久的人，没有真才实学，那是笑话。

这江湖从来没有少过，想要成名，而挑战成名之人的戏码。

这样的挑战，除了特别的情况，一般都是非死即伤的。

莫知道在最先当任统领时，没少接过这样的挑战。

找上六门而给童氏姊妹打成重伤的，也不在少数。

耿劳斌对于抵达京师之前，能否追踪得到妙仙行踪去向，都抱持着深深的质疑。

因他在驴蹄镇稍作停留，问过消息后，此刻又已毫无停顿地追出了三十里，然而却连一丝痕迹都没能找到。

但他只能继续追下去。

至少在必须休歇之前，都要尽力去找寻线索。

再往前五里，便是一个村落。

他本该必须在那稍作停留。

但他此刻却已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漫天飞舞的梅花。

这个状况，自然是异常的。

如此气候，梅花尚未开，更何况他此刻身处官道之上。

但他不但未因此慌张，反倒是惊叹而庆幸。

惊叹的是，这副场景，是他听到一阵悠然而凄婉的笛音之后，恍惚般看到的场面。

庆幸的便是，能吹出如此笛音的人，世上自然不多。

因三妙而成名的妙仙，自然是其中之一。

但耿劳斌心中更多的，也是惊疑。

妙仙为何会在此时现身，便以笛音提醒自己

他顺着笛音来源而去，穿过林木之间，跟随着往远处而去的笛音，来到一条溪边。

笛音止住。

妙仙坐于溪边圆石之上，凝着潺潺而走的溪水。

耿劳斌上前，在她丈外止步。

妙仙望了一会，轻声问道：“你很意外”

耿劳斌低头一想，道：“自然。”

妙仙没再说。

过了一会，妙仙才道：“若来的不是你，而是他，这件事，反倒能解决了。”

耿劳斌惑道：“为何”

妙仙道：“只因若是他来了，我便也能下定决心，随他身侧了。”

耿劳斌一惊，慌道：“也就是说，姑娘本是在等统领”

妙仙微笑，微笑着缓缓地，轻轻地叹了一声，道：“是啊，我好不容易，做下了决定，然而这世上总是这么奇怪的，你满怀期盼的时候，总是事事不尽人意，你什么都未曾期盼的时候，那些事，却什么都顺了意了。”

耿劳斌不知其中缘由，听得云里雾里，心中焦急，也只能问道：“不知姑娘为何要这般做”

妙仙喃喃道了两声：“为何，为何吗”

续而望着耿劳斌轻声道：“因我名作慕容巧月。”

耿劳斌听到这话，惊诧地退了两步，“你你难不成，是巧明兄的妹子”

妙仙轻笑道：“难为你还记得。”

耿劳斌神态肃然道：“我怎会忘记甚至该说，我怎能忘记，又甚至于怎敢忘记若不是他，我出生村子的一百二十六口，便全都要死在牗都之中了”

妙仙道：“听说你和他关系很好。”

耿劳斌道：“何止很好，我每次回牗都，第一个去访的，定然是他。”

妙仙黯然道：“有你这样的朋友，他一定过得很好。”

耿劳斌奇道：“姑娘难不成未去见过他”

妙仙勉笑道：“我若去了，便也活不到现在了。”

耿劳斌怔住，喃喃道：“是了，你们是慕容家的人，若暴露身份，朝廷自然容不得你们活着了。”

妙仙叹道：“所以你此刻该知，我为何要这般做了吧。”

耿劳斌愣了好一会，才纠结道：“可是，姑娘统领他唉，姑娘这不是让统领为难而已吗”

妙仙似出神道：“我为难他我又怎敢为难他”

耿劳斌不知该如何接话，也只能心下纠结地等待。

知晓妙仙身份后，耿劳斌此刻心情，自是复杂万分，也猜到了莫知道与妙仙之间，应是产生了情感上的纠葛。

妙仙出神了好一会，忽道：“你既与家兄乃是好友，我便唤你一声耿大哥吧。”

耿劳斌回过神来，忙道：“姑娘合意便好。”

妙仙也不计较，轻声续道：“耿大哥，接下来的话，我若说错了，你大可斥责我，我也不再多生事端，履行我予过他的承诺，但是我若说对了，你便帮我带话给他，可好。”

耿劳斌犹豫片刻，心下一横，道：“姑娘且说，我听着便是。”

妙仙轻笑摇首，续而望着远处林间道：“非是我在为难他，也非是这天下人都在为难他，而是他，打从一开始，便自己为难了自己。”

妙仙说着盈盈起身，又在溪旁蹲身而下，如玉般的柔荑拨弄着水面，缓缓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先帝昏庸无度，使得天下怨声载道，义军四起，那般状况之下，便是他不去做，也有人定会去做，耿大哥你且认为呢”

耿劳斌皱眉思虑过后，叹道：“的确如此，当时牗都之中，亦是反声处处，来拉拢我的人也不少，只是当时局势难明，我便全都拒绝了。”

妙仙便道：“那若是换作你去做，既已成了，又可会如他一般，将那位置拱手让人呢”

耿劳斌这一次想了很久，才重重一叹，道：“恐怕不会。”

妙仙轻笑起身，转过来望着耿劳斌，却是神色冷漠下来，轻声道：“然而他却如此做了，为了他所谓的愧对天下百姓，愧对那些因此失了性命的江湖义士，朝堂忠臣，便将那个位置，拱手让了出去。所以，到了今时今日，天下虽未达怨声载道的地步，却也诸多不满，甚至有人本就想要如此，从而又要重蹈覆辙的时候，他自然也就无能为力了。耿大哥，你对此，又是如何认为的呢”

耿劳斌神色为难道：“这”

这个问题，他自然难以答得上来。

毕竟换作莫知道在这，也定然难以回答得上来。

妙仙知道如此，便也话锋一转，续道：“而现在，除了原本就存有野心的人，那些想要重蹈覆辙的天下人，人人都有着自知之明，而将机会再度推到了他的面前，他犹豫，我很理解，但他却什么决断都不做，偏又讲人人都在逼他”

说到这里，妙仙轻轻一叹，苦笑续道：“耿大哥，你说，这是不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