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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一二二

人一夜中,丑时睡得最熟,也就是四更时分。彻夜不睡,则熬过丑时便能渐渐清醒。

前半夜沈书躁动难安,坐不到片刻就要到院子里走动,子时前后,和阳的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浓烈刺鼻的硝烟味,西北方向的天际隐约可见薄亮微光。不到半个时辰,天幕恢复成一片浓墨样化不开的黑绒,连颗星子也见不到。

个把时辰后,沈书提了茶壶出来,叫人,值夜的孙俭接去茶壶。

“多煮点,要一壶酽茶,厨房熄灯了不曾?”

孙俭去看过,回来说已收拾过,挂了锁。

“小人去郑哥那儿取钥匙,少爷要吃什么?”

沈书烦躁地一摆手,说:“不吃了,有果子拿几个过来,我要等这场仗胜了再睡。”接下去的话就不便对小厮说了。傍晚时宋九来,说得十分轻松,大有此战不仅必胜,而且轻轻松松就能把敌人打个落花流水的意思。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沈书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只得强自压抑,不断在院里院外盘桓。

元军围城数月,三不五时来攻城一次,不仅打不进才加固过的和州府来,后来不知怎的,炮也不带了,或是撞门,或是架梯,近几日索性只在城墙下满嘴污言秽语地叫嚣怒骂。

两军对垒,人都是有脾气的,能带好兵的人无非两点,“忍”中带“狠”,双方装备实力、兵马数量差距不大时,就看谁能稳得住。兵以诈立,打的就是时间点,其风云变幻,不输于这个季节的贼老天变脸。

遇上个忍不住的将领,冲出城去,就会遭了敌人算计,被当头杀个措手不及。朱元璋与元军对战十数场,早已把这一套摸透了,严厉约束将士,非经号令,不得出城。最近的几次突击,更是打得元军精神崩溃,杀敌无数不提,元军临时征发,将穷苦贫民抓来做兵丁的不计其数,未经长期训练,纪律松散,指挥起来,手脚不灵,逃兵且不知有多少。来时宣称的十万人,磨至今日连三万也不足了。

但沈书心里盘算时辰,从宋九来过之后,已快有五个时辰。

整座城中不闻一丝动静,沈书把狗链子解了,开大门出去,在街上踅来踅去地转了好几转,已是夤夜,长街阒寂,连狗吠声都听不见。沈书在自家门槛上坐下来,小黄狗儿也在他的身边端正坐下,喉咙里隐有呜咽,把前爪搭到沈书的膝上。沈书心不在焉地揉狗头,仍不住朝着西北方向望。

似乎远方传来了一阵响动,沈书静静地侧着耳。

狗的耳朵突然竖起,抬起贴在沈书膝头上撒娇的脸,绕着沈书哒哒哒地跑圈。

沈书微微皱起了眉头。

马蹄声遽然踏上街面,沈书才要进门,停步转身,袖手长身而立在门前。他心里的某种预感得到应验,像是觉得踏实了一些。这一夜恐怕并不如宋九预料的那样顺利,否则以双方兵力,就在城外,打不到这个时候。

“沈书!”来人还未下马,就在马背上叫了一声。

沈书凝神一看,竟然是晏归符。

晏归符匆匆滚鞍下马,示意沈书进门,他满脸烟熏火燎出来的黑灰,就在前院的水池子里捧水洗脸,急促喘息,过得片刻,晏归符用力吞咽一下,方才开口:“你不要急,主力部队已经回城,咱们胜了。”

沈书捕捉到晏归符眉宇间不易被人发觉的隐忧,忙问:“我哥呢?”

“你哥带人去追击了。”

沈书心里稍稍一松,转瞬间突然意识到不对,“你怎么没去?”

“他没带我!”晏归符一拳击在湿滑的池壁上,短短时日,雨水太多,池里养着鱼,苔痕便一路顺着池壁生长上来。缓了一口气,晏归符才直起身来,左右看了一圈,小声问:“他们都睡了?”

“别管了,到底怎么回事?”熬了大半夜,沈书早就有些神思不属。

小狗在沈书的脚下转了会,没人理会,跑回自己的木屋趴着。

“少爷。”

有人叫沈书,林浩揉着眼从门房里出来,问了句要不要烧水。

晏归符一身的泥灰,要是平日家里当兵的人这个时辰回来,就得烧水给人洗澡。没等晏归符说话,沈书便吩咐林浩顺便叫郑四起来,弄点吃的。

“都要干的,不要弄些汤汤水水。”沈书道。

晏归符嘴唇微动了一下,见沈书已经踏上石子路,跟上去,来到书房,沈书擦燃火,点起一盏灯,嫌不够亮,默不作声地点了第二盏。

微弱的火光在沈书眼底里燃烧起来,此时的沈书已彻底清醒了,如果是大胜得归,整座和州城都会知道,不但不会是晏归符这么悄悄摸摸回来报信,他哥熟知他要担心,只要没事,就是自己不能先回来,也一定会让人报信。

“说吧,我哥出什么事情了?”沈书声音微微发抖,已经在想家里还有一套棉甲,是他穿过的,他见晏归符神色为难,索性把人晾着,到门口去大声叫来人。

这下整个院子里的人都醒了,来的不是当值的孙俭,俨然是最得沈书信任的周戌五,犹在慌慌忙忙扎短衫,扯衣袖。

沈书让周戌五去找棉甲和护腕出来。

“我的短刀。”沈书想了想,又道,“库房内有两口宝剑,吴祯上次送来的里头,你找一下,取来,”要骑马就要用长兵,但家里没有,入库的时候沈书匆匆看过一次,长剑约摸能有接近四尺,马上冲杀很不够,但带了比不带好。沈书定了定神,摇手示意周戌五这就去。

“这是做什么?”晏归符听见沈书说话,看他进门,皱眉道:“你不能上战场。”

“你想好了就快说,宋九说我哥负责清理马厩前后,这是冲着要抢官军的战马。后来怎么了?”一面说,沈书的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在晏归符说话前,沈书已不知不觉说了出来,“要找准敌方辎重所在,宋九说是数次混战,围攻时间太长,吴祯派人混进了敌军,咱们对他们的营地布阵了如指掌。要是暴露了,而我军不知道探子已经暴露,他们会先转移粮草军马,留下少量物资做做样子,诱我们上钩。但不能打草惊蛇,就不能抓内奸审问,也就是说,只能加强守卫以防敌袭。”

晏归符呼吸一窒,口干舌燥地张嘴说:“大人机智过人。”

沈书似乎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起身在屋里踱步,想了一会,声音里的颤抖已平复下去,透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

“今夜打的是奇袭,而敌人早有准备,所以几乎是硬碰硬地对战,杀到了现在。”说着,沈书眉头几乎拧在了一起,略带喘息地说,“我哥单独带的那一队人马,恰好踩在敌军的陷阱里,他人被俘还是……”应该不是被杀,若是被杀晏归符就不可能慢慢地跟他说,晏归符神色间也无悲痛,只是担忧。

念及此,沈书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忙不迭问:“官军撤退了吗?”

“撤了。战场上的情形与大人的猜测几乎相符,只是……”晏归符道,“小纪将军反应极快,进入敌营之后,便发觉有些不对,把这五百人分成三个梯队,后两个梯队需得他命令才能进攻。陷入敌人包围的只有他身先士卒带的那一百二十人。”晏归符不敢停顿,语气艰难地说,“全军覆没。”

这话像是一把大锤砸上沈书心头,令他眼前一黑。

晏归符忙伸手扶他,快速地说:“你哥没死,他中箭落马,也先帖木儿那个混账要用他换三百匹战马,是被活捉了。官军早有防范,总兵也不是吃素的,且也先帖木儿向来看不上起义军,心里自大,虽提前做了准备,还是被我们杀了大半。大概是认为他所做的部署足以防范咱们的冲杀,主将原不打算逃跑,起先还见他骑马冲杀指挥,后半夜见杀不过,才弃军逃跑。溃逃的官军小部分被俘,大部分被杀。官军人数是我们的两倍,围攻这么久,两军之间,互有仇恨,颇费了一番功夫。蒙古精锐只千余人,他们的骑兵却着实厉害,骑在马上射箭,冲散我军左右翼,幸而总兵指挥得当,及时变换阵型。吴将军和胡将军所率先锋英勇无匹,杀进去之后,就成了混战。”

周戌五进来,把沈书要的东西都送了进来。

晏归符看了一眼,劝道:“大人,你不是军营里的将领,私自出城,城门守军不会让你出去。”

“我只要说是吴祯的手下就行了,反正农民军都穷,身上也无牙牌,见我坦荡,自然放行。”沈书宽了外袍,穿戴棉甲和护腕,又叫人把他哥的裹巾取来,红巾往头上一扎,遮住沈书光洁的前额,恰好压在略带英气的眉上。沈书从两把剑里选出长的一把,背在背上。换了一双皮靴,短刀插在靴子里。还可以再背一把弓,即刻又吩咐人。

晏归符追着沈书出了书房门,跟在他后头说:“大人,你不是吩咐了做饭,总要把饭吃了,否则饿肚子没力气,就算找到你哥也打不动。”

沈书一拍脑门,“忘了,走走走。”

吃饭的时候沈书显得心不在焉。

晏归符忍了又忍,再度劝说沈书不要出城,一个人顶不上什么事,在晏归符看来,沈书也没有多少作战经验。

“嗯。”这个沈书自己也承认,“但我有救人的经验。”

上次沈书带着十几个人杀进孙军去营救总兵,消息不胫而走,都知道纪逐鸢有个谋略武功都不差的弟弟,朱文忠把人带在身边,总兵府里的人一般当沈书是朱文忠的伴读,能在万人大军里杀进杀出,有胆子带十几个人闯万人敌营,勇者无敌,将来极有可能就是朱文忠身边的郎中。

晏归符和李恕两个却是心知肚明,那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带的人也是与沈书、纪逐鸢本来交好的朋友,要救的不是朱元璋,而是纪逐鸢。

“这一次陷在敌营的不是总兵,就是大人去求文忠少爷,他能做的也有限。不同于上次,大人要带人出城营救,无军中士兵可以动用。文忠少爷手里也没有兵马,你一个人出城凶多吉少。”接下去的话晏归符吞了回去。纪逐鸢乃是一员猛将,数次冲杀,同官军早有结仇,之所以活捉了人没有当即杀死,对方应该是明知道,用一个人,换三百匹战马,起义军不会答应。

这就是说,他们摆明了要羞辱纪逐鸢,戏耍一番,再将其杀死,以报复纪逐鸢在战场上杀了他们不少人。还有一事,晏归符知道,沈书却不知道。纪逐鸢在战场上每每搦战,能把对方气吐血,下手又狠,让官军恨之入骨。

“太平的时候,江南地区定律令田粮七十石换一匹马,现在斗米就要十贯钱。”沈书食不知味,吃着东西,焦灼感没有那么揪心了,他默默算了一下,得出,“算上粮荒,变钞之后有钱的用银,没钱的用铜,用粮价换算,而今一匹马要一百二十五两白银,三百头战马,照普通马只的价钱,需用银三万七千五百两。”

这数字在二人听来,都是满脸茫然。

沈书放下筷子,逼着自己把饼往下咽,因吩咐了让郑四不要做湿的来,这顿就没有水饭,只有饼,沈书也吃不出什么滋味,喝了半盏茶。

其间两人都是沉默。

“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沈书嗳出一口气,眼神发直,笑了一下,“我爹、我祖父、我祖上八代,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窃钩者诛,窃国者侯,难怪都想窃国,这笔买卖划算多了。”

“大人。”晏归符已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仍好言相劝,“敌人没在战场上杀死小纪将军,定不会抓住了人反而立刻处死。”

“我哥有没有伤过敌军将领?”沈书突然问。

“杀过的倒是很多,都已死了,死了的大多也不问名姓。但还有一个活着的,连我也知道,屡次放话要是小纪将军落在他手里,必不会就杀了他……”晏归符迟疑道,“敌营有一员名叫林岳山的将领,被小纪将军断过一条手臂,前几日交战时,此人在后面指挥,并未亲自在阵前冲杀。”

“他在也先帖木儿面前说得上话吗?”

“是帖木儿跟前的副将,有时候会代替主将号令全军。”晏归符答道。

“其他人呢?你们回城之后都各自回营了?”

“是,今夜所获颇丰,各营将领严令不许在城中作乐扰民。”

沈书冷冷道:“是不想让城里百姓知道抢了那么多吃的用的吧?”沈书起身,孙俭捧来了弓箭,他低头看了一眼,箭篓里只有寥寥的几支箭,决意先去找穆华林。

“大人就这么进总兵府?”晏归符把沈书从头打量至脚,“怕会被误认为是刺客,最好能稍作掩饰。”

就在这时,外面来人了,先有人敲门,狗吠数声,开门声,狗叫止了。

沈书以为听错说话的人声音,却听那人又高声叫道:“沈书,在不在?”

是朱文忠。

沈书万万想不到这个时候朱文忠会从总兵府过来,他侍奉的这位小少爷应该还在安稳的睡梦之中,沈书也完全没有想过要向朱文忠求助,因为现在的朱文忠手无兵权。不同于上一次去孙军里援救朱元璋,他哥哥的命,在这些人眼里,绝不会有一州之长来得重要。而朱文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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