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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二〇四

热气充满整个角房,已经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冷风吹得沈书脸上的红消退不少。

纪逐鸢以最快的速度给他洗完澡,拿衣服把人包得严严实实,伸脚把一张杌子勾过来。

“坐这。”

沈书嘴角一勾,歪头,朝纪逐鸢笑了一下。

纪逐鸢连忙闪开目光,背过身去,一会,转头看了一眼,又一眼。只见沈书仍乖乖坐着,歪头的方向换了一边。

“看我做什么?”纪逐鸢转过身来,感到脸上有些发烧,虽然这么浓的白雾里沈书看不清他,纪逐鸢心中却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他低头看了一眼,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

沈书只是笑,也不说话,两道弯弯的眼睛半眯着看纪逐鸢。

“看哥做什么?嗯?”纪逐鸢抓过毯子起身,目不转睛地看沈书,眼中像亮着两簇火。

沈书突然从杌子上起来,摇摇晃晃地踉跄了一下。

纪逐鸢骇得够呛,伸手扶他的胳膊,沈书就像没有骨头,胳膊圈住了纪逐鸢的脖颈。

“嗯,嗯?”纪逐鸢鼻腔里低沉地发出声音,看了一眼沈书红润的嘴唇,低头亲了他一下,沈书犹未知足,方有回应,纪逐鸢呼吸一促,揽住沈书的腰,一面亲,视线便顺着他纤瘦的背脊一路下滑。

“……哥。”沈书眉头轻轻拧了一下,甫一张嘴,纪逐鸢便又吻了上来。及至分开,沈书似乎软得站不住脚。

纪逐鸢把人抱起来。

“你自找的,可不许再哭了。”话一出口,纪逐鸢便觉得心脏中有一枚火炭生生楔入,激得他浑身血液急速奔走。

纪逐鸢把沈书抱到榻上,扯过被子,手指摸索到那物件儿,记住了位置。低头在沈书耳边低声说话,哄得沈书不住地笑。

突然,沈书眉头一皱。

纪逐鸢顿时如临大敌,缓了缓。

又过许久,当啷一声有东西滚到地上。纪逐鸢潮湿滚烫的额头抵到沈书的头上,轻轻吻他的眼角,尝到一丝咸涩。沈书有些发抖,不曾吭得一声,倏然间巨大的愧疚感席卷而来。

纪逐鸢沉沉地闭了一下眼睛,嘴唇贴着沈书的耳朵小声说话。

沈书不解地看着他。

纪逐鸢拇指挤进沈书紧闭的唇瓣,令他松开牙关。

“睡吧,睡个好觉。”纪逐鸢手掌于沈书眼上一按,移开手时,沈书已经闭着眼睛,像睡着了。纪逐鸢看了他许久,一边唇角勾起,在沈书眉间亲了一下,手掌抚他的额,喃喃道:“我的小书又长大了一点。”

沈书身上一片湿润,纪逐鸢想去打点水来替他擦一擦,刚要离开,沈书却就紧紧贴在他肩前,只好作罢。

·

沈书做了个梦,醒来却不记得梦见什么,短暂的失神之后,他一脸尴尬地低头看了一眼。

纪逐鸢像要醒了,沈书连忙把眼睛闭上,察觉到纪逐鸢蹑手蹑脚下床出去了,沈书才睁开眼睛,在被窝里翻了个身,还是不大舒服。没一会,竟是周戌五进来。

“我哥呢?”沈书不好装睡,干脆起来了。

周戌五扯下被褥丢在一个大盆子里,答道:“大少爷出去了。”

“去哪儿?”

“没听他说,是坐车去,带了林浩。”

沈书哦了一声,只觉得脖子酸疼得很,使劲捏了好几下也不顶用,便有些歪脖子。他用力捏了一下眉心,有点想不起昨夜后来,朝周戌五问过,得知自己回来的时候已经醉得不省人事,顿时大窘,不放心地追问:“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没有。”

沈书放下心来。

“就是一直挂在大少爷身上,谁也扯不下来。”

沈书:“……”算了算了,没有大喊出:你到底行不行之类的已经很有面子了。

早饭吃完,沈书确定是想不起昨晚都做了什么,他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心头是既欣慰又遗憾。

腊八日,不必到都元帅府里去,沈书派了个人去码头看看情况,就开始对照图纸写写画画。快中午时,纪逐鸢回来。

“郭将军许我过完年到军队里,领一支百人的队伍练兵。不必拿那群毛头小子练手了。”纪逐鸢把擦了汗的帕子扔在盆里。

沈书递上一领干净的皮袍,让纪逐鸢换了衣服,出去喝腊八粥。沈书早上就在喝,有几样米买不到,但粥里放了去皮的枣泥,色泽鲜润,又放了糖,吃着很是那么回事。

黄狗在脚下打转,不住拿屁股蹭沈书的腿。沈书叫人拿来一个小碟子,分给它三勺,那狗瞬间便吃的精光,把碟子舔得擦着地蹭进了沈书的凳子下面。

看得沈书止不住笑意。

“穆玄苍没来?他不是要来讨饭?”

“兴许有事情耽搁。”要是赶晌午吃饭,这已经晚了。沈书夹了一筷子酱菜解腻,连吃了两碗才下桌。吩咐人给穆玄苍留点,就去午睡。

纪逐鸢又有事离开。沈书问什么事,纪逐鸢只说是去军营。

等午睡完起来了,纪逐鸢还没回来,沈书想起来给康里布达的信还没写,便到书房。

把收着信的盒子拿到桌上,沈书打开盒盖,神色突然一变。

信封上是纪逐鸢的字,本该在信封上的东西却不见了。

沈书出外问了一圈,把今日负责打扫的孙俭叫来一问,说还没来得及打扫。

于是沈书入内先写信,将昨日带回来的密函烧了,清理出所有密函,以及衙署的来往文书,叫人拿了个盆,逐一挑拣烧毁。盒子里剩下的只有纪逐鸢的信,沈书把盒子放回去,想了想,还是又拿出来,仍拔了根头发,这一次不放在面上,而是垫在第三封信与第四封信之间。

“小少爷,姓穆的又来了。”小厮在门外说。

沈书拉开门,穆玄苍正在数落孙俭,“叫我穆老爷。”

沈书让穆玄苍进书房,对孙俭说:“让厨房做擂茶。”

“还有炙羊腿!”穆玄苍在房里叫唤。

孙俭笑道:“没有羊腿。”

穆玄苍:“那有什么腿?”

“有你奶奶个腿。别理他。”沈书让孙俭盛腊八粥来。

“……你怎么还会骂人了呢?是不是让你哥带坏了。”穆玄苍随手拿起沈书封好的信,信封上写着康里布达亲启,这个信封外还会套信封,写什么都行。穆玄苍询问地看了一眼沈书。

“就这封。”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进来书房,纪逐鸢一早就出门,午饭后又出门,就算纪逐鸢到书房,他也不知道书信放在哪里,就算知道,以他从小到大什么东西都随手乱扔的性子,不会把那些信封还叠得整整齐齐放回原样。

“看我干什么?”穆玄苍手肘压在桌上,略往前倾身,嘿嘿一笑,一手来回抚自己的下巴,“终于发现我好看了?”

沈书灵机一动,说:“我家里遭贼了。”

穆玄苍眼神微妙地一闪。

那一瞬间很快,本来就在等他反应的沈书抓了个正着。沈书垂下眼,想了想,又道:“但什么都没丢。”

穆玄苍干笑一声:“既没丢东西,怎么知道遭了贼?抓到人了?”

“我的东西都有记号,只要一动,我就知道。怪的是,没丢东西。”

“你记号做在了哪儿?”

沈书认真看着穆玄苍说:“哪儿都做了。”

穆玄苍一愣,突然笑起来:“诈我?”

“说笑两句,穆兄太紧张了。”沈书笑了笑。

恰在这时,擂茶和腊八粥来了,见穆玄苍吃得香,沈书叫孙俭也给自己来一碗擂茶,一口芝麻香,两口咸甜酥麻的百般滋味。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穆玄苍道:“这贼用不用我帮你抓?”

“不用。”就是你把贼引来的你帮我抓贼骗鬼啊。沈书吃了小半碗擂茶,勺子在茶汤里不停搅拌,问穆玄苍,“暗门里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没有。”

“那你为什么刚回来的时候,不能回暗门去?是门里有叛徒?”

穆玄苍狡黠一笑:“你忘了跟我同生共死那一次,有人说我杀了兀颜术?”

“记得。”沈书已经想通了,对待穆玄苍这种嘴上抹了油的人,越是理会他的口头调|戏,他越来劲。

“给你说个秘密。”穆玄苍朝沈书勾了一下手指。

沈书只得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离他近些。

穆玄苍凑过来说:“兀颜术不是我杀的。”

沈书顿时呼吸一促,旋即想到,当初他出言试探穆玄苍,穆玄苍的神色,显然是知道内情。但那时候沈书已经得知有人为兀颜术被杀一事穆玄苍的人头。

兀颜术死了,恰恰是穆玄苍坐上门主之位。

他确实很可疑。

“你在想,如果不是杀死兀颜术,我怎么能有机会取代门主。”穆玄苍徐徐地说。

沈书反过来说:“不是吗?”

“非我暗门最高保密级别的门徒不会知道,门主以下所设的左右司尉,八大都尉,谁都可以杀死门主,取而代之。若无人能杀死门主,门主死后,由右司尉继承门主之位。”穆玄苍食指在桌上一定,不无讽刺地对沈书说,“而我,便是暗门里的右司尉。”

沈书眼皮一跳,摆了摆手:“别说了。”

“哎,都说到这里了你叫我别说了?!”

沈书一手扶额,放弃地放下手,怒道:“上次你还问我想不想知道,我说了我不想知道!”

穆玄苍把手一摊:“那你把这事忘了?君子不欺暗室。”

“是这么用的吗?”沈书叫道。

“反正我是不可能动手杀他的,杀他于我有什么好处?门主之位反正都是我的。”穆玄苍道。

沈书有一句话,但他立刻低头,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认同地点了点头。没有去看穆玄苍,眼前的人,察言观色能力极强,不能让他看出端倪。

“我招来的杀身之祸,正是因为有人认为我杀了兀颜术取而代之。”穆玄苍道,“此人甚是棘手,我本以为那两个奸细,是这人的手下。因为其中一人,到太平城后,去见过他。”

沈书眼皮一跳。泄露穆玄苍要让苏老二第一趟北上的船上插大宋军旗机密的人,被穆玄苍派出去办差,实则另派人盯这两个人,当时回报的消息,其中一人去了集庆府行枢密院,另外一个,去了太平府。

“他想下毒毒死我,我扯了一个谎。”穆玄苍冷冷一笑,“撒了一个谎,就得用更多的谎去圆。”

“你拉我下水?!”

穆玄苍笑道:“你不是也有同样的怀疑,他是心怀天下的大侠,还是阴险狡诈的孤狼。”

“我没有。”沈书短暂停顿了一下。

穆玄苍摆出一副“你看果然如此”的表情。

沈书皱着眉头,重重叹了口气,放弃地说:“昨天你打听到我在船上,有人为我贺生辰。按照你的一贯作风,找不到人,你从来都会第二日再送来消息,或是叫我过去。当时未觉得不妥,现在想起来,你可是真的送给我一份大礼。”

“不用谢我。”穆玄苍突然贴脸过来。

沈书吓了一跳,才要躲开,听见一句:“人总得长大。”

“你们在干什么?”纪逐鸢推门而入。

沈书立刻起身,局促不安地看了一眼纪逐鸢。

纪逐鸢袖子一卷就要过来揍人。

穆玄苍道:“聊聊,小纪将军,我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这就切磋切磋?”

“不,不,不用了。”开玩笑,这种神秘的江湖组织成日里就知道暗杀搞情报,跟老实本分的兵丁能是一个段位吗?沈书连忙拦住纪逐鸢,对穆玄苍打眼色示意他快点滚蛋。

“想好了随时来找我,老地方。”穆玄苍眨了眨眼,从沈书身后侧身闪过,挑衅地对纪逐鸢挑了一下眉毛。

“让开!”纪逐鸢火冒三丈,偏偏沈书双手紧紧抱着他,弄得他那个了,顿时脸上带了红。纪逐鸢气得要死,低头却看见沈书侧脸贴在自己肩前,拳头不觉松开,摸了两下沈书的头,无奈道,“走都走了,那王八蛋跟你说什么?”

沈书撒手一看,果然已经溜得无影无踪。

纪逐鸢烦躁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看见桌上三只吃得光光的碗。

“你还请他吃擂茶?”纪逐鸢彻底怒了。

“孙俭!”沈书咆哮道,“去做擂茶!大少爷吃!做三碗!”

纪逐鸢气消了点,坐下来,说:“你吃两碗。”

“我刚吃了一碗!”

“那你吃一碗,我吃两碗,扯平了。”纪逐鸢脸上还有汗。

沈书怀疑地看他:“你去军营里做什么了?”

纪逐鸢神色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眼睛。

“不对啊你这个反应,老实交代。”沈书狐疑道,“没去军营?”

纪逐鸢神色一变。

“果然没去军营,去哪儿了?找谁去了?是不是去酒肆茶馆找乐子了?!”沈书一拍桌子,当即发作。

“没有!”纪逐鸢脸色憋得通红。

“快说快说。”沈书连珠炮地催问。

纪逐鸢扭脸看了他一眼。

眼神太怪了!这是什么眼神儿啊?不好意思?别扭?难以启齿?自惭形秽?沈书嘴巴越张越大,颓然坐下,失了魂儿似的:“我知道了。”

“他派人跟你说了?”

沈书摇头道:“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我……这……”纪逐鸢去扒沈书的肩膀,“不是这么回事,你听我说。”

沈书不再言语,把头埋进臂弯。

“真不是这么回事!”纪逐鸢着急地伸手想把沈书的脸抬起来,摸到一手湿润,吓得魂飞魄散,“沈书?把头抬起来,你哭了?”

沈书不说话,只是死活不抬头。

纪逐鸢不敢用力,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弄伤沈书的脸。

“你哭什么啊?我又不是不举!”

“你不举?”沈书猛一抬头,只见他满脸通红,嘴角笑意未歇,眼角带泪,但显然是笑得憋不住流出来的。

纪逐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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