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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第 141 章

他后悔啊,这些年光顾着抽烟,几个女儿随便散养,尤其是八妹,到了扎脚的年纪他也没工夫管,生生把她拖成了一个大脚妹遭人耻笑、嫁不出去倒是其次,可恨她现在跑得飞快,真是报应

他看到八妹手里有银子。至少二两。他不管这钱是怎么来的,反正他看见了,就应该是他的。有了这些钱,他可以不用躺在家里,而是去烟馆享受,而且可以吸最纯的公班土

抱着这个信念,他反倒越跑越快,一边急中生智地骂着“不孝”、“忤逆”之类的话。周围人见是老豆教训细女,没人出来管,有的还帮忙拦着林玉婵,骂道:“一个女仔,抛头露面跑什么跑,好丢人的”

林玉婵没头苍蝇似的乱奔,有点后悔方才的正义选择了。教堂的神学院还招人吗

但她早不认得教堂在哪了。眼前忽然出现一条石板大路,抬头一扇大门,两端立有巨鼓,中央几个威严大字:广州府。

一排灰头土脸的犯人正在被推搡着往外走。一群无所事事的百姓跟在后面围观。

林玉婵钻进人堆,七蹿八蹿挤进了大鼓后面的杂物堆。府衙门口乱哄哄的,一时没人注意她。

林广福倒是一直盯着她,踉跄着跟上,被一个衙役推了个跟头:“做咩啊府衙重地,撒什么野”

又瞟了一眼门边的大鼓,冷笑道:“要击鼓鸣冤啊”

林广福蹬着凹陷的双眼,不甘心地摇头。那巨鼓上灰尘板结,广州人都知道是摆设。上次有个疯子乱敲,惊动了官老爷,板子打折了腿。

林广福干脆在街对面的帽子铺前一屁股坐下,咬牙骂道:“贱货,我看你还能藏一辈子”

林玉婵很有耐心,握紧了银子,隔着一条街,跟自己“亲爹”耗。

府衙里押出来的几个犯人已经戴上枷,各就各位,准备示众。

和林玉婵在“晚清老照片”里看到的如出一辙,他们大多蓬头垢面,脖子上套着一层笨重的木枷,手脚间串着铁链。两个看守的衙役挥着皮鞭,看谁姿态不正就抽两下子。

一个嘴里叼着烟卷的衙役头子歪在一团麻绳上,握着皮鞭的把手,面对一群好奇的百姓,高声念出每个人的罪行。

“李阿三,佛山人,偷盗财物折钱八百文,着戴枷示众三日吴玉良,湛江人,无故擅离本乡,示众后充军石安生,新安人,犯走私罪”

人人愁眉苦脸,有气无力地叫着“冤枉”、“饶命”。

围观百姓欢声笑语,指指点点。

在木枷上那一排垂头丧气的脑袋中间,林玉婵忽然看到一个脸熟的面孔。

他不似其他人那么蓬头垢面,只是容颜憔悴,眼神却还豁亮。他用力扶着木枷边缘,手背上有几道碎石划出的口子,已经结痂了。

“苏敏官,”衙役朝他吐了口烟叶,拖长了声音念道,“天地会叛匪,示众三日之后便即解送进京杀头”

百姓们“哗”的一下,低声跟读:“杀头”

林玉婵难以置信,耳边轻轻地“嗡”了一声,脑海里闪过一排画面:乱石坑里的灰土,教堂前的施粥牧师,“匪首金兰鹤”的那颗血淋淋人头

助人为乐给她收尸的这位小兄弟,看着眉清目秀人畜无害,也是“叛匪”

他叫苏敏官。

这堂堂大清国,“含匪率”也太高了

苏敏官用力从铁链的缝隙里伸出手,朝那衙役挥来挥去,义正辞严地说:“我不知道这些兄弟犯了什么事,但小人我真是冤枉,我不过是帮人收了个尸,就让你们糊里糊涂地捉了来,吃了三天的馊饭。上京鸣冤那是肯定的,皇上那么英明,必定能看出我苏某乃无辜牵连的良民,定然会为我鸣冤昭雪干脆我现在就鸣冤,诶,有没有好心人帮我敲一下那个鼓”

虽说是鸣冤,但他也不像旁边几人那么丧气,也没有弓腰磕头,只是据理力争,给自己辩护。

他一边说,一边无意间往鸣冤鼓一瞟,忽然一怔。

鼓后面露出一片小小衣角。小姑娘身量细,不特意往那个方向看不会发现。

倒是没认出她。林玉婵“死而复生”,虽说依旧满脸病容,至少跟当时的死人样大相径庭。

他只是奇怪。鸣冤鼓后头怎么还藏人呢

林玉婵正愣愣地看着他诉冤,突然两人目光对上,她立时一身冷汗,耳朵尖发热。

这要是被人发现她就完蛋了。慌忙把食指竖在嘴边,朝他轻轻摆手。

苏敏官也反应得快,事不关己地收回目光,看向人群里一个貌似德高望重的老头,口中继续滔滔不绝:“这位老先生给评评理,放了我大家皆大欢喜,知府老爷也省得麻烦,是不是”

林玉婵轻轻出口气,抹掉一把汗。

其他犯人们终日缺水少食,体力都是能省则省,就连“冤枉”喊得也颇为敷衍。只有苏敏官这么一个话多的,衙役们在街上呆久了也无聊,当即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烂仔,你继续编五仙门外乱葬岗里埋的都是砍头的叛党,你要真是良民,没事往那里去做甚大家说说看,这个苏敏官给叛党收尸,即为叛党同伙,没错吧”

围观众人哄笑:“长班说得对。”

苏敏官气馁了些,朗声道:“我不是给叛党收尸,我是偶然路过,看到那里有个病死的细路女,古人云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我也许久没做善事了,就鬼迷心窍,想把她弄到义冢去。没想到细路女半途活了,吓死个人”

衙役更笑成一团:“叛党就不能有女的了你跟女叛党来往就无罪了你说她不是叛党,那她人在何处,你倒是找来对质啊。”

苏敏官怔了一怔,道:“让我放在南关增沙街的礼拜堂了,不知道如今在哪。”

衙役脸色转阴,拖长了声音道:“你明知洋大人有法外治权,就算长毛匪藏在里头,咱们都不能进去搜。哼,你拿洋人当挡箭牌,其心可诛啊。”

围观人众纷纷道:“这人满口胡言,眼见是叛党无疑了,老爷们不必跟他枉费口舌。”

众人群情激愤,都觉得这个苏敏官的狡辩漏洞太多,简直侮辱自己的智力。

林玉婵被挡在厚厚一层看客后面,目光穿过一束束粗细不均的辫子,打量那个倒霉的苏敏官。

尽管容颜憔悴,头顶的乱毛炸上天,但他却依旧淡定从容,在身边一众黑粗悍匪的衬托下更是显得五官精致,不似庸人。

衙役们当然不喜欢这态度,嬉笑着互相点评:“这后生仔皮相不错,真到了京城,说不定被哪个娘娘看上,收到宫里去伺候也说不定。不过那样也免不掉咔嚓一刀,哈哈哈”

围观众人哄笑。有个父亲指着他来教训儿子:“你看,这还是体面人家的后生仔,不学好就是这下场”

百姓群中有个驼背老儒,拖长了声音教化众人:“其实这些人犯哪,若真是守法乡民,来个亲戚朋友作保,交几两银子保费,早就领返屋企嗮。只剩下这几个孤魂野鬼,连个保人都没有,只能从严从重处理,这是官府办事的规矩”

老儒摸着胡子,忽然转向苏敏官,许是不忍他年纪轻轻的前途尽毁,语重心长地问:“后生仔,你可有爹娘兄姐,让他们来跟官老爷好好说说,证实了你的清白,不就行了”

苏敏官枕在木枷上,笑道:“多谢关心。我没家人。”

老儒忙道:“那朋友也行啊,人生在世,总会交两个仗义的朋友吧你在谁家帮工,你的东家呢”

苏敏官犹豫片刻,道:“都没有。”

这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围观群众惋惜地下定论:“原来是个混混,白瞎了这一表人才。”

苏敏官轻轻翻了个白眼,看了看旁边的难兄难弟,歪头靠在了木枷上,不再说话。

戴枷示众照例到午时止,群众们看够了热闹,肚子空起来,也就先后散了。

林玉婵余光一瞥,林广福依旧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只不过他的身体左右摇摆,晃得越来越厉害,脸上时而划过古怪的表情,伸手去抓自己咽喉。

林玉婵心中一动:他大约是毒瘾犯了。

果然,又过了一刻钟工夫,林广福开始揪自己辫子,脸色红白不定,牙齿咬得咯咯响,倒在一堆木板上轻轻抽搐,然后又吐,把帽子铺前面的台阶吐得一塌糊涂。

路边行人厌恶地躲着走。

帽子铺老板从一堆瓜皮帽里探出头,扔下几个铜板,斥道:“烟鬼,找个烟馆去啦莫要坏我生意”

林广福抓起铜板,顾不得道谢,佝偻着身子,往最近的一个烟馆狂奔。

示众的犯人们也晾够了时间,几个衙役扯着铁链,把他们带回牢里。铁链相击,哐啷哐啷乱响。

林玉婵趁乱从鸣冤鼓下钻了出来。

她攥紧手里的小块银子,茫然地想,现在该干什么呢

从林广福手里抢出银子,是全凭本能的做法。可是她亲爹还在世。忤逆离家是重罪,她不管逃到何处都自动成为通缉犯,方才那个“无故擅离本乡”的倒霉犯人就是先例。

只要被官府盘问一句,大清之旅立刻画句号。怀揣巨款只能让她死得更快。

更别提,她是个女仔,生存难度加倍。

不过,来都来了,至少要努力挣扎一下。

跟府衙隔一条巷子便是低矮的牢房入口。众衙役先将犯人推进去,然后鱼贯而入,开锁开牢门。

林玉婵鼓起勇气,叫住留在外面的那个衙役。他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应该是个小官。

“长班老爷。”

那衙役嘴里嚼着一把烟草,回过头来含含糊糊地问:“谁”

林玉婵忍着烟草怪味,小心地措辞:“长班老爷,方才有人说,这些示众的人犯,可以有人作保,领回家去”

那衙役随口哼了一声:“怎么了”

林玉婵立刻说:“小女子来领那个那个苏敏官。”

一个衣衫打补丁的年轻人搓着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秤上的数字。

这是个乡下来的茶农,头一次和大商行做生意,紧张得两只脚不知该往哪放。他有着这个年代穷人的一切特征: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耳后全是黑泥,头发常年不洗,辫子梢硬得翘了起来,散发出头油和汗水混合发酵的臭味。

王全王掌柜趾高气扬地守在一边,随手从竹筐里捞了几把茶叶,丢进脚下的布袋里。

大秤晃两晃,秤花上的秤砣一挪。

茶农失声叫道:“不对,少了两斤”

“懂不懂规矩”王全指着地上的布袋,“这叫留样茶不然日后本行的货出了问题,点知是哪批”

茶农嗫嚅:“那也不用每筐都留样啊”

但他势单力孤,王全和周边伙计们一副“自古以来”的神色,他也不敢再提意见。

全家老小的整个下半年,就指着这点茶卖钱填肚子呢。

光留样还不够。每个竹筐过秤之后,王全指点伙计,都将那上面的斤两抹了零头。

“你这筐太重,得去皮。”王全不耐烦地解释,“你看这些筐还补过呢,双层的诶,每筐再减两斤”

茶农忍气吞声,自己默默算了算,小声问:“那,掌柜的,一共给我多少”

王全拿个小算盘,噼里啪啦算一通,笑道:“后生仔是头一次跟本行做生意吧咱们交个朋友,给你个优惠价,五十八两银子拿走不谢”

那茶农当时就急了,结巴着说:“八八百斤茶叶,我们好几家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就、就值五十八两”

王全脸一沉:“本号向来公平生意,明码标价。你这批茶叶号称八百斤,其实留样、去皮、扣杂质之后,我看能上架的也就五百斤。按每百斤十七两的市价,一共是八十五两银子广州茶行通用规矩,抹零后是八十两。我们茶行代客买卖,要收佣金的不是行规是九五圆账,不多收你的,剩七十六两。另外还有通事费、破箱费、差旅费、出口的关税,本行代你交了,扣除税费以后还剩五十九两。九多晦气啊,图吉利给你五十八,后生仔回去发财咯”

茶农根本算不过来,张大嘴巴愣愣地呆着。

这套盘剥话术显然不是第一次用。王全知道怎么能把最终的货款压到最低如果每样折扣的顺序稍微变一变,譬如先“扣税”再“九五圆账”,得出的数目就会稍微高一点。

毫无文化的茶农定然辨不出其中的机窍,只能急得脸发红,徒劳地讨价还价:“不成,不成我爹说这些茶至少能卖一百两的”

“洋商不爱付现银,这钱先等着,年底再来拿吧”王全一挥手,命令力夫:“茶叶挑走,去仓库”

茶农急了,扑挡在竹筐前面:“年底再付钱,这不是逼我全家老小饿死吗”

他似乎要放狠话,但王全身边两个牛高马大的伙计走出两步,茶农就气馁了,弱着声音说:“掌柜的你们不能欺负人,我要现在就付钱”

“那便是向本行贷款了,”王全笑吟吟,眼镜片后面的双眼眯得愈发小,“利息算优惠价,可以给你五十两。”

他解下腰间钱袋,故意哗啦啦晃了一下里头的银子,然后一个银元一个银元地往外数钱。

茶农眼中噙着浑浊的泪,一点点退让:“七七十两。掌柜的可怜见,小的家里还欠着钱,那些茶树都是租赁的”

王全极其不耐烦:“行规如此,你嫌钱少,自己去找洋行卖啊看哪个洋大人理你”

茶农还没说话,一个愤怒的女声斜刺里加入进来。

“掌柜的,有钱也不能欺人太甚。你这叫竭泽而渔,以后茶农都破产改行了,你还能去哪儿收茶叶你对他厚道点,明年他还来找你做生意”

王全吓一大跳。这院子里都是男人,哪来的女眷

而且张口就骂人

一回头,“你”

林玉婵早就守在这里,目睹了资本家剥削劳动者的全过程。她知道自己是人在屋檐下,最好怂成一个球。可惜忍了又忍,一腔社会主义觉悟终于战胜了明哲保身的心思,她冲口就怒斥资本家。

茶农见有人帮腔,简直感激涕零,冲王全拱手作揖:“对,对掌柜的,要是今日拿不到钱,小的只有饿死了”

王全觉得这姓林的妹仔简直阴魂不散,挥手呵斥:“你不在府里呆着,跑这来干嘛快给我回去”

林玉婵一摊手:“掌柜的,我我是来干活的。”

“干活”王全嗤笑,“我这里有什么活让你干”

林玉婵:“听说你这里缺苦力。”

听小凤说的。小凤拿这话恶心她,意思是像她这样的大脚妹,只配做男人做的力气活。

林玉婵却留意在心,甚至觉得这主意不错。

王全一个迷糊,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你的商铺招不招苦力”

王全从椅子上欠身,推了推眼镜,像看妖怪似的看着林玉婵。

“我忙着呢,你快给我回府”

“齐府不要我。”林玉婵说,“宿舍只给我留三日。三日过后,我听他们议论,要要配给一个长工。”

“那不也挺好妹仔到年龄都会去配人啊。”王全随口说。然后注意到林玉婵的表情,似乎不那么高兴,甚至有些厌恶。

他明白过来,冷笑一声:“我就说嘛,你还是想跟少爷哼,晚了少爷最近连我都不理了”

林玉婵指着院子里那些装卸茶叶的力夫,固执地说:“我可以给你的铺子做苦力。我又没缠小脚,走的动路。”

王全简直哭笑不得。她异想天开呢,哪有女人做苦力的

“就你搬得动几斤”

林玉婵大胆说:“其实我也会点算账什么的”

王全根本没听。他的世界观里,从来没有“女人做生意”这个选项。

他突然起了个念头,伸手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变回了笑模样。

“哎,后生仔,”他唤那茶农,“你还没娶亲吧”

茶农讷讷点头。

“我这里有个妹仔,当初三十两银子买来的,如今要嫁人。我看你老实,不如给你吧五十两银子,外加一个能生养的女仔,这下你可满意了这是最后一次讲价,再纠缠你连五十两也拿不到”

茶农错愕:“这真的”

“还能骗你身契都在我这里呢,清白人家的女仔,你若要了,今晚上就能圆房”

林玉婵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登时气得脸色发青。

“哎,掌柜的,你不能”

然而那茶农小伙子盘算一阵,眼珠子渐渐亮了。大商行压价欺负人,他胳膊拧不过大腿,没法跟他们评理;但那掌柜的总算良心发现,提出拿妹仔折茶钱在他们乡下,娶一个大户人家出来的懂规矩的妹仔,彩礼都得十几两、几十两银子呢

他原本也是想卖了今年的茶,回家说个媳妇的,横竖得花钱。

人的思维有局限。譬如讨价还价,原本够不上心理价位,突然说有个“赠品”,立刻反而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他立马换了副主人面孔,腰杆子挺直了,大胆看了看妹仔的样貌,心中暗喜。

然而还是要还价:“脚太大,不值钱掌柜的您不能欺负老实人,您得给我加十两”

王全:“五十五”

茶农喜笑颜开,麻利签了结算单。躬身就拜:“谢谢掌柜的”

林玉婵一跳三尺远,“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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