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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四十四

激战不到两个月,淞浦城北的防线被东洋海军从侧翼撕破,战队实施登陆。

中央军不得不以妥协换来一纸停战协定。从此,淞浦城内不允许驻军,所有的防御工事也必须摧毁。第九军及增援部队被迫撤出,而东洋海军占领了淞浦城北。淞浦城其余的城区暂且还是安全的,尽管这安全几乎只是表面而已。

城北许多民居已经毁于巷战,大量难民涌入其他城区,中间还夹杂着东洋人。

淞浦城里只留下了保安团和警察,再无一兵一卒。东洋兵纪律极差,四处为非作歹,或是搬着□□从窗户爬进居民家里盗窃,或是集结成伙在街头寻衅滋事,还有侮辱妇人乃至于杀人放火的故事。

温氏只要听见外面有点大动静就吓得哭哭啼啼,甚至按着温潋秋,不许他练琴,生怕琴声也会招来青面獠牙的东洋鬼。

“妈,没事的。”温潋秋无可奈何,他回房间拿了个东西,走出来摊开手掌给温氏看。

那是一把手i枪。

温氏竟吓得尖叫起来:“别给我看,我不看这个东西。”

“这是用来自卫的。”温潋秋拉住她的手,想要跟她解释。

“毛毛,这么危险的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这要是弄不好,伤了你自己,妈可怎么办?”温氏反而哭得更凄惨了。

“妈,我会打枪,”温潋秋握紧了母亲的手,“你放心,我能保护你。”

“你会打枪?”温氏泪汪汪地看着他,“这个东西,你会使?不会打着自己?”

“我会,哥哥说我打得很好。”温潋秋为她宽心。

温氏霎时停住了泪,可看上去并不宽心,反而像是畏惧:“这是老大给你的?”

“嗯,”温潋秋明朗地绽出一个笑容,抬手附在温氏耳边,“妈,你别告诉别人我有这个。哥哥说不能让人知道。”

“好。”温氏木愣愣地应了一声,低着头死死地盯着那把枪。

“妈,你放心,我也能保护你。”温潋秋仍旧握着她的手,又重复了一遍。

“好毛毛。”温氏勉强对他微笑。

“一个一个来,先填表——”花棠手里分发着印制好的难民统计表,费力地在人群中大声说话,“先——填——表——”

为了容纳城北涌入的难民,不仅教堂、寺庙、学校打开大门,就连舞厅、戏院这样的场所,也都纷纷做出义举。

这比演电影还累。花棠看着戏院门前数不清的人头,眼前一阵发虚。

有两个童子军打扮的年轻人抬了个担架来,上面躺了一个女人。

“等一等!”花棠拦住了,“先填表。”

那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我们也不知道她是谁。”

“叫她自己填呀。”花棠嚷嚷。

“她……是个疯子。”

“什么?”花棠又一阵眼前发虚,走上去看了那个女人一眼。

女人浑身脏兮兮的,散乱的头发上还戴着一支绒线花,更叫人触目惊心的,是她衣裤上还带着血迹。

“她受伤了?”花棠一惊。

抬担架的年轻人低了头,不说话。花棠猛然醒悟过来。

疯女人是让东洋兵糟蹋了。

花棠立刻扭开脸,她也是女人,看不得这样的事,心里受不了。

“先送她进去吧,”她顿时觉着自己连说话都没了力气,只能咬咬嘴唇,忍住泪意,把烫卷的发梢一甩,举起手里的统计表,继续高声喊,“大家一个一个来!先填表——”

戏院里面已经围坐了许多人,担架一进来就十分引人注目,早有背着药箱的医药大学的女学生先跑上去。只看了一眼,她立刻回头叫人:“有没有床单,被罩,披肩?有的都拿过来。”很快,她身边就围起了遮挡,只还缺了一个角。

骆登云正带着燕访在角落里安抚两个小女孩,看见了,便把自己的披肩解下,递给燕访。燕访立刻小跑着过去,抖开披肩,也高高地举了起来。她从小到大都没像这些天这样,做了这么多体力活,手臂刚举起来一会儿就开始发酸。披肩边缘露开一条缝,燕访无意地往里面瞥了一眼,就又立刻把手臂举直了,微微发起抖来。

“燕访?”有人在他背后叫她。

是温潋秋的声音。

“你举不动?我来替你。”

“不不不,你别过来,”燕访小心翼翼地盯着披肩的边缘,确保它和旁边的布匹严丝合缝,“你不能看。”

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疯女人被挪在了戏院的窗下。她身上已给换了一身旁人送的灰蓝裤褂,脸上也给洗干净了,竟显出一点清秀来。可她憔悴得连睫毛都是枯黄的。

燕访守在她身旁,看着她枯黄的睫毛忽然动了动,连忙关切地凑上去。

“你醒了?”

疯女人睁开眼睛看着她。

“没事了,”燕访满怀同情,“这里是收容所,你……”

疯女人猛地支起身子,凶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燕访猝不及防,被她打得向后摔倒,腮边又被她尖利的指甲抓破了,火辣辣地疼。

“恶心肠!”疯女人声音嘶哑地骂,“都害我,恶心肠!”

“燕访!”

又是温潋秋最先冲了过来,拖着她的手臂扶她站了起来。

疯女人已经翻身坐了起来,伸出爪子一样枯瘦的手,去抓燕访的旗袍下摆。燕访吓呆了,一时竟动弹不得。温潋秋拽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又把她往旁边一推,挡在了她前面。燕访这才缓过一口气,不可置信地慢慢抬起手,摸了摸脸上的伤。

“大少爷在哪里?我要见他!我只见他一个!”疯女人又在嘶哑地喊叫,双目圆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燕访听见温潋秋的呼吸很急促,像是也吓坏了。可他却往前走了一步。

“你别过去,”燕访拉住他的衣服,“她是个疯子。”

温潋秋微微偏了偏头,燕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额发上映着阳光,浮现出温柔的光泽。

“我认识她。”他低低地说。

燕访睁大眼睛,看着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芳音,”他伸出手臂在疯女人面前轻轻一摆,“芳音,是我。”

叫做芳音的疯女人把眼珠慢慢地挪过来,露出怨毒的神色:“大少爷在哪里?”

“他不在这里,打仗了,他是军人,要出去打仗。”温潋秋又往前走了一步,慢慢地单膝往下跪,同疯女人面对着面。

“他是军人,”芳音面色麻木地重复着,“他是军人。他把我丢在这里。我一直等着他。他一直不回来。嬷嬷不让我进门,恶心肠,她不让我进门!”她脸上猛地又冒出凶光来:“是这个恶心肠!她不让大少爷娶我,她找人害我!她害我!”

她尖叫起来,嗓音几乎能刮破人的耳膜。

“大少爷!大少爷!你不能不娶我!是她害了我!你不能不娶我!”

“芳音,”温潋秋难以忍耐这尖锐的声音,细白的手指按在了耳旁,“芳音,你听我说,哥哥会回来的!等他回来,等他回来——”他像是茫然了似地停了片刻,才又道:“我告诉他,你在等他。”

尖叫声戛然而止。

“我想帮你的,芳音,”温潋秋的声音微微发着抖,却仍是清冽又柔软,“我一定告诉他,你一直在等他。”

芳音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样,肩背慢慢地塌了下来,眼神也逐渐涣散。

“你告诉他……”

“我告诉他。”

“可是有人害我,有人害了我,”芳音脸上露出凄楚的神色,“大少爷知道吗?”

温潋秋没有答话。

“你告诉他,”芳音看向他,她的眼神还是有些直愣愣的,却竟柔和了几分,“你告诉他,我心里还是很干净的,没有变,是很干净的。”

温潋秋低着头避开了她的目光:“好,我告诉他。”

芳音仿若没有听见他的回答,也不再搭理他,只是坐在那里自顾自地念:“我是很干净的,对,是很干净的。”

这句话她反复念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温潋秋悄悄站起身,想要走开的时候,她忽然扬起头来,对着她笑了。

“小少爷,你长高了!”她由衷地说,“真好。”

只不过三五日,芳音的疯病在戏院里赢得就不再是同情,而是厌恶。她绝大部分时间里只是自言自语,但每日必有那么几回,她会目露凶光,变得异常狂躁,不是诅咒,就是尖叫,如果有人敢靠近,还会被她抓住了厮打。

住在戏院的难民几次三番地想把她驱赶出去,都被收容所的人拦住了。负责收容所陪护工作的人员大都是女性,她们都仍对芳音抱有同情,却又拿芳音毫无办法,只能把她丢在窗下一角,不去理会。

燕访自从被芳音抓了脸,就再也不敢去她跟前。偏偏温潋秋是认识芳音的,便觉得自己该负起责任。每当芳音陷入狂躁,他总是会战战兢兢地上前安抚。芳音尖叫或大骂的声音极其刺耳,他把手指按在耳旁忍耐着,却还是一步一步地接近她。

他真好,心地那么善良。燕访看着他慢慢在芳音面前蹲下来,面对着面同她说话,可那个疯女人却只是冲着他尖叫,像是把一腔怨毒都集中地锥刺在他身上。他可是学乐器的人,听觉的灵敏是很重要的。燕访突然恼怒了,噔噔噔几步冲上去,对着芳音的脑门就是一推。

“你别再叫了!”

芳音被她推得一仰,直愣愣地看着她。

“总是大少爷大少爷,”燕访乘着一口气,简直有几分恶向胆边生,“你对他的弟弟这么坏,他才不会娶你!”

“燕访。”温潋秋想要拉住她,可她甩开了。

“我要是他的哥哥,现在就把你丢出去!”她不依不饶。

芳音的脸色骤然变了,猛地向前一扑。

霎时间,燕访的胆气消失无踪,她吓得往后跳了一步,抓着温潋秋的胳膊,“嘤嘤”地躲。

芳音扑在了地面上,声音脆响。她伏在那里,许久才爆发出一声哭喊。

“大少爷,你别丢下我——”那声音不再冰冷怨毒,而是带了悲哀的热望,“我对小少爷好,我一向都对他好的。你疼他,我也疼他——你别丢下我——”

温潋秋又想上前去,燕访死死地拉住他:“你别过去,她就是个疯子。”

然而温潋秋还是挣开了,半跪在芳音身边,扶她起来。

“你别怕,芳音,”他温柔地说,“哥哥是去打仗了,他没有丢下我们。”

芳音哭得满脸涕泪,头发也散乱地含在嘴角,朦胧地看着他。

“小少爷,”她热切地抓住他,“我对你最好的,小少爷。大少爷不在家,是我替他去接你。你和大少爷赌气,是我替他哄着你高兴。你还记不记得?”

温潋秋看着她,点了点头:“记得。”

芳音竟全心地笑了起来,难得地安静了。她满足地坐在那里,拉着温潋秋的手不让他离开,一脸恍惚,像是在回想什么,直到暮色渐起。

收容所的人数次来催他们离开,可温潋秋的手腕被芳音死死扣着,他只要一起身,芳音就不住哭喊,说大少爷又要丢下她了。温潋秋到底还是太心软,竟然摆摆手,让燕访她们回家,自己留了下来。

“不行!”燕访急坏了,“这里太危险了!”

虽然收容所有管理人员,晚上也有警察巡逻,可也常有东洋兵来闹事。前几日他们还听说,某一间教堂的神父晚上一时疏忽,让东洋兵从小门摸进来。那些东洋兵倒是没有杀人,却把几个女人拖了出去。

“我没事,燕访,”温潋秋却很镇定,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芳音难得这样好,她也许慢慢会清醒过来的。”

燕访看着那个撒泼耍赖的疯女人,顿时恨得直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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