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章 管家婆

第三十章管家婆

他每天大事儿小事儿一堆，不仅是作战部这千把个人，也不仅是基地区这万把个人，一整个朝城接近十万人口，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内忧外患全都会报上来，倒也不是他一个人处理，却大都要过目一遍。朝城比其他基地好在粮食自给自足，重建的旧工厂也有一些。因此科技不至于倒退，能保证与其他大型基地的通讯。但因为物资并不够在扩大之后保证物资，并不愿意吞并其他基地。附近小型基地和零散武装多，经常被盯上，也有流寇抢劫外勤小队的物资。

上个季度的账目已经出来，负责人催了两天他都没看完；叶峰这两天又闹着要出外勤查明上次的南A区的事儿，作战部意见不一，有人觉得必须得查清楚，也有人觉得事情太危险，得从长计议，左右每天打开消息就是忙不完的事儿，事事都得操心——还有这折腾不完的身体添乱。

他插了留置尿管，倒是不怕失禁，但容易尿路感染，得多喝水，他从来就没想起来过，后来老卫出了个主意，说一大早就接两升水放桌上，他依言照做。这会儿忙了几个小时，看着总结报告上分析出来的内容，几个可能性，要么是南A区在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再要么就是有人遇见丧尸祸水东引，叶峰那边惨遭接盘。他看得心烦，看到桌上放的一壶水，想起来医嘱，索性就连着三五杯灌进肚子里。

雨大概没下透，温度低，却湿冷粘腻，还闷得慌，他几杯水下去，腰托束得紧，更难受了，直觉得上不来气，骨头里渗出酸水儿来也难受，浑身肌肉紧绷又僵又冷，隐隐约约的麻痛也难受。眼睛盯着屏幕，右手下意识拉开抽屉，摸了一下，没摸到止疼药那款细长的瓶子，扭头去看，才想起来药已经被没收了。

沈让悻悻然把抽屉关上，收回手扶着扶手，借着手臂力量把自己向上提了提，还试着放松了一下后肩，闭眼上，逼着自己沉下心深呼吸。

小火龙在办公室沙发上坐着看资料，全程就是心不在焉，看长官的时间比看字多多了，看着沈让一上午这样子，长年在野外环境中跟死人堆打架攒出来的野兽一般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好像不是特别舒服，有些紧张起来——毕竟昨儿才见过这人差点晕过去。

“长官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不开心了？”

小火龙是只好龙，他吸取几个小时前的教训，不太敢再唐突长官，索性把被放在办公室犄角旮旯里的唯一一把椅子拿出来，正大光明坐到办公桌旁边，拿着报告假装看起来，眼睛却时不时看一眼沈让，全身都准备着随时随地给这人做CPR。

“人类真是比丧尸麻烦多了。”沈让听见动静睁开眼，一睁眼又看见屏幕上那份分析，来气。说完，他才看了看游子龙……游子龙挺大一只凑在身边，紧张兮兮地往这边瞄，一副丢了肥牛下火锅生怕煮过了的样子，沈让没忍住，一上午之内，第三次抬手轻轻摸了摸这人脑袋。

“……你好像很紧张我？”

被摸了三次脑袋的小火龙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纳闷地琢磨——他干嘛摸我脑袋？一边琢磨，一边还拿着资料做出一副好认真在看的样子，脑子里转的全是完全不相干的心思——是因为觉得自己挺照顾他在意他紧张他所以突如其来的感谢？还是夸奖？鼓励？

他这辈子也就小时候被爸妈摸过脑袋，还是第一回被同龄人摸脑袋。却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种得意洋洋的心情来，电光火石之间，小火龙转了半天脑筋，最终还是不算突兀地接了一句沈让之前的话，不小心显得反射弧有那么点儿长。“……那是，打死丧尸都不用负责任的。”

沈让本来在生气，被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接茬拽走了注意力，愣了愣，噗嗤笑了。他的办公室很少又这样的氛围，更多的时候，是威严肃静的，偶尔有叹息声，暴怒声，却从没有这种发言。

绰绰有余的强大实力，算不上一帆风顺却还算幸运的生活，塑造了这样耿直的半大孩子，沈让想着，扭头看了游子龙一会儿，才开口，

“我回屋休息一下，你在这儿继续看？不用管我。”

原则上两个小时就要做一次减压，轮椅用的气垫挺好，不容易生压疮，但再好的气垫也没法彻底杜绝这个问题。沈让看了一眼时间，左右这回儿心烦，索性回去躺一会儿，也活动一下肌肉。

沈让打了招呼，也没再管游子龙，径直回屋，在墙边扶着扶手，上半身对折一般用一个怪异的姿态脱了军靴。他脚腕晃荡，脱得吃力，好容易拽下来，只见双脚都肿了好几圈，带着鞋带和袜子的压痕，喘了好几口气，才扶着扶手爬起来坐直。

游子龙心思更不在资料上了。

他低着头，跟资料大眼瞪小眼对视了约莫十分钟，十分钟过去，先前在看第三页，现在还在看第三页。

他从小就不是个爱学习爱看书的性格，小时候为了这个不知道挨了多少打。末世大部分基地已经不像几百年前那样还有完备的教育系统，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每个基地都还是总结出了一套适合他们自己的方式。游子龙出生的抚川港虽然是大后方，教育系统并不算完善，围了一个片区建成学校，每一栋楼就是一个年级，也没有那么多科目，只有最基础的语数外，和这个年代会用到的物理化学地理生物，倒是又很多生存课程，教的内容也跟打丧尸喝野外求生息息相关。

那个时候，他就是贼不听话贼不安分的人，最讨厌物理化学——奈何现在他手里拿的资料上，除了物理化学甚至还有生物的内容，小火龙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啊——”

放弃治疗的游子龙往后一靠，瘫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长叹。沈让离开了好一会儿，电脑已经自动上锁，游子龙活动了一下脖子，转了两圈，站起身，走到里屋门口，偷偷往里看。

沈让躺上床之后解开了腰托，后背到双腿并不是惯常的无力，反而僵硬得厉害，半卧着，姿势有些别扭，表情也算不上舒展，他看见门口的游子龙，揉腿的动作僵了一下，猛地把被子扯过来盖上。

小火龙扒着门框冒出一个脑袋，笑得一脸天真无辜，“嘿嘿，长官，那个资料一定要看吗？”

沈让没跟他计较，点点头，“要看。看完了明早给你带荷包蛋。”

他已经摸清了这小子脾性，左右是个好吃的，性子静不下来不爱看书学习，讲道理肯定是没用的，还不如用食物诱惑一下来的效果好。

小火龙果真不由分说地被荷包蛋吸引住，眯着眼看了看沈让一会儿，心说长官态度那么好，语气那么温柔——要不，还是咬咬牙，决定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把资料看了？

沈让说完，看游子龙没有离开的意思，微微抿嘴。他手肘撑着床动了动，咬着牙，似乎是哪里疼得厉害，揉了也没能缓解，他瞟了眼时间，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了，

“……对了，能不能再给颗药？”

小火龙眼珠子骨碌一转，鼓起腮帮子，明显有些不情愿。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时间，看了看沈让的脸色，低头琢磨了一会儿，也没回话，转身出去了。

沈让趁他出去，接着之前的动作想换个姿势。他双手肘撑着床面，仰着头，下颌骨都在用力，想把背部肌肉拉开。他双腿在被子里不自然地屈着，肌肉紧张得厉害，根本没法放松伸直，一旦试图换个姿势摆着，稍一用力就有痉挛的趋势，也没什么办法。

小火龙到办公室里倒了杯水，倒了颗止痛药出来，站在原地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最后拿起桌上的笔，在自己资料翻着的那一页，用超大号字体写下了这会儿的时间。写完之后气鼓鼓地看了眼自己的字迹，才端着水进屋里到沈让跟前，把水和药都递过去。

“我记着时间了！到晚饭之前你不能再吃药了！”

沈让不敢大幅度变换姿势，只好靠着升起的床头坐着，又坐不稳，只好一手扶在身侧，腾出另一只手，肩膀因为用力扶着床撑着身子而微微耸着，小心地把药接过来丢进嘴里，才又去接那杯水。把药吃下去之后又重新靠回床上，看着小火龙抠门兮兮的样子，扯了下嘴角。

“……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小火龙从沈让手里把水杯接过来，正在打量沈让的姿势，他当然能看出来沈让姿势别扭，特别想上手帮忙，却想起来约法三章，正琢磨呢，就听见沈让问他，注意力又被扯回来，他特顺手地把手里沈让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舔舔嘴巴，愣头愣脑地来了一句，

“像啥？”

“管家婆。”

沈让动了动嘴皮子吐出答案，也就不再看游子龙。他坐着难受，却也躺不下去，深呼吸了几次，稍稍把床头放低了一点角度，收回一只手，感受着大腿肌肉，感觉到它颤抖起来就赶紧停下，喘了口气，等着它自己平静，又扭头看游子龙。

“在这儿站着干嘛，资料看完了？”

“看你啊，好辛苦的样子，也不知道说一声。”游子龙翻了个白眼，终于一屁股坐在床上，非常善解人意地伸手，隔着被子，摸了摸被子下头双腿的姿势，试图把这两条曲着的腿掰直了，

然后，又隔着被子搂了长官的腰——意外还挺细——他把人往下抱了抱，再按着床边的按钮把床头放平了。

沈让被他这么大刀阔斧地换了姿势，上身还好，腿在人手里随着他拉直的动作抖几下，痛感电流一般蹿上来，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他脸色一白，就没说出话来，只瞪了游子龙一眼。

“干嘛！你都说我是管家婆了，管家婆要有管家婆的姿态！”游子龙接收到这个眼神，想也没想就瞪了回去，手上一点不含糊，继续按着，绝不撒手。

“你不许生气，我隔着被子的！没有碰到你！”

床头被放平得太突然，沈让的腰和胯都有些受不住，关节挛缩着抽紧，被子下头双腿大张，他隔着被子都能看出来是个比青蛙还难看的姿势，一时间，疼痛带来的火气和被冒犯的屈辱感都有点上头。

他喘着不均匀的气，瞪着这位祖宗……而这位祖宗也理直气壮地瞪着他，毫不相让。游子龙本觉得自己旗开得胜，却见沈让的脑门肉眼可见地冒出汗珠子，脸色逐渐失去血色，跟刚才温声细语和自己说话的人完全是两个样子。

“长官……？”

他放开手，去摸沈让的额头。沈让一转脸躲开，皱着眉，也不知道是难受还是生气，喘了两口气，小声地吐出三个字，

“你按吧。”

游子龙如获圣旨，他松了口气，重新低下头，才发现沈让的双腿又恢复成了先前的姿势，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在细细地抖动。

“哎呀！”

小火龙下意识小声喊了一句，这不是肌肉痉挛了么！他看了看沈让，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屁股转了个角度，成了背对着沈让，恰好隔开了沈让的视线。尔后隔着薄薄的被子，按着沈让的腿，顺着肌肉走向，小心翼翼地，缓慢又温柔地，揉按起来。不敢太轻，也不敢太用力。

沈让闭着眼，没看，也没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