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峙

第一百二十二章对峙

炎溯的话，每个字都像刀子，活生生往人心窝子里捅。寥寥数语，沈让就破了防，他只觉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在家里抬不起头的样子，饶是他在外多么风光无限，他的父亲也从来都没有看得起他。

他在一瞬间浑身冰凉，甚至茫然地看了一眼炎溯，不知他从哪里得出的“两便失禁”这个结论。他在受伤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复健计划，学会了自理，他没有两便失禁屎尿狼藉，他管理得很好，哪怕是这次病倒之后，游子龙也给他打理得很干净。

炎溯对上他的视线，抬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沈让愣了好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炎溯是与顶级向导结合过的顶级哨兵，他的感知觉远超过普通人类，哪怕是风宁这样训练有素的普通哨兵也无法与他媲拟。所以，是炎溯闻到了房间里刚换过纸尿裤的味道，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给自己啊……

他的目光微微瑟缩，甚至不知该怎么申辩。他不可能把自己不堪的现状剖开给炎溯看，告诉他，自己如今靠着游子龙帮忙按摩排尿，告诉他自己只是这几天受凉了才有些腹泻。炎溯也不可能点头满意，说“哦，你没有一直失禁，你真棒。”所以沈让什么也没有说。

大多数辩解在炎溯面前，无论是否辩驳成功，都毫无意义。

“如果好好复健，你的情况会有好转。”炎溯又开口。

他并不太了解沈让的情况，也未曾见过医疗检查报告，仅仅是在出行以前，从亲卫手里接过了一份笼统的资料翻看。但他确信，以北舟城的科技和医疗水平，配合复健锻炼，人总归是会好的，总不能年纪轻轻，就这么废了。

这话落在沈让耳中，却听出了几分言外之意——炎溯又在责备他了，责备他没有好好复健，否认他顶着耳中嗡鸣和剧烈头痛，拖着纹丝不动的身体，一次又一次歪倒，所作的努力。炎溯就是这样，独断专行，刚愎自用，他爱惜人才，对待下属都不至如此严苛，却偏偏把最铁血无情的一面留给了自己的孩子。

炎溯沉着目光打量自己的小儿子。

他虽然退居二线，却依然忙碌。收到异能枪的是他的亲卫，也是炎家旁系的兵，他听到消息，第一个反应是沈让太唐突了。既然是大事，为什么不指明交代给谁，如果传到了不相干的人那里，平添是非。

第二个反应，才是突然意识到，他居然已经没有当年那样的火气了。

沈让刚离开那几年，他口口声声炎家出了逆子，要把人抓回来，预备役军人逃离部队，哪怕影响不大，性质也很严重，该按律定罪判刑。可所有人都找不到沈让，人就像是从突然蒸发了。他甚至开始怀疑沈让死了，他宁愿相信沈让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死了，有人给他安排了一个出逃的假象。

后来，他从炎谨和炎佑口中，逐渐得知当年的事。沈让应当是活着的，但也许死在了无人区，谁知道呢。再往后，名为沈让的S级植物系城主在南边名声大噪，可人们好像全都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相似性，同时选择了装作不知道。

一晃十年，炎让出逃的事情早已经过了案件追诉期，他也早以为自己已不想认下这个儿子。可接到消息的时候，他看着桌上那把异能枪，到底还是给炎谨通了电话。炎谨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爸，你可以不认他这个儿子，可我却还愿意认他这个弟弟。何况……以小八的性格，如果不是真的迫不得已，不会向家里开口的。”

不知是“小八”、“家里”这样的词，终究给了炎溯的铁石心肠一点触动，还是他真的只是关心那件“与众人命运息息相关，务必前来”的大事，炎溯在大年二十九搁置下了所有事务，安排了三天前往朝城的私人行程。

饶是知道他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人，众人也被他这个仓促的决定吓得够呛。最后炎佑出来，和其他人保证，他们这位老父亲绝对不是去杀人的，其余的事情让他们父子两人自己解决，这才把人安抚下来。

“你联系家里，到底什么事。过家家的游戏玩儿够了？终于知道后悔，想要回家了？”

炎溯看着沈让，他这辈子没说过软话，所有的关心都是拧着来的。他看着沈让，觉得难受，所以他说的话也不可能好听，真正出口的字句，一句比一句伤人。

沈让冷冷地看着他，周身满的敌对与戒备的姿态。他浑身冰凉喘不上气，却宁可强行忍着，也不肯再多流露出半分软弱。和小时候一样，自从他记事开始，他就没有哭过，哪怕再苦，他也咬牙忍着，任炎溯怎么打骂，他不肯说一句软话。

没错就是没错，他绝不服软。

“当年离开，是我自己选择的人生，没有一刻后悔过。”沈让克制着翻涌的情绪，咬字稳定而凶狠，他几乎竖起浑身尖刺，却根本没法抵抗炎溯这种轻蔑的态度。

炎溯何曾正视过他，视他为平等的“人”？又或者说，在炎溯的眼中，除了能力、责任、荣誉，还任何事物值得正视吗？他十几年的努力，十万人平安富足的生活，不求炎溯一句褒奖，却没想到，落在炎大校口中，只是一个“过家家”。他觉得可笑，却连笑意都欠奉，看仇人似的看着炎溯。

“炎让，身为预备役，逃出部队，是要判刑的吧。”

沈让忽然扯开了话题，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这件事是他多年的噩梦。他刚逃出来的时候，炎溯派人地毯式搜寻，他东躲西藏，甚至避开主干道，躲进了无人区最偏僻的地方。他只是向离开家，而他的父亲想用“逃离部队”的罪名，把他抓回去坐牢。

所以，刚认识谭初那会儿，他神秘兮兮地塞给她一本北舟城法条，让她帮忙看看，自己到底是什么罪名，什么时候才不用东躲西藏。那会儿谭初直呼好东西，然后就这么跟着他混了。后来，商队每年都会带一本北舟城最新的法条，表面上是给谭初，实际上，谭初也帮他关注着，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堂堂正正挺直腰板。

“情节不严重的，三年以下。当时没有立案，过了五年，就不再追究了。”沈让慢吞吞地分析，“下落不明两年就算失踪，失踪两年，就算死亡。”

“炎让都死了，没有谁回你那个所谓的‘家’！”

他把“回家”两个字咬得极重，透露出毫不掩饰的凶狠恨意，他从前绝不敢这么和父亲说话，此时此刻，有种报复的快感。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哪怕他也觉得这样的行为谈吐简直幼稚极了，却还是不吐不快。

炎溯看着沈让，对这种恼羞成怒的幼稚言论感到荒谬和气愤。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你告诉我这是你的选择，这就是你选择的人生？”炎溯指着沈让被子下的双腿，语句也有了不自知的细微颤抖，却仍硬着语调，像是下最后通牒，“跟我回去，好好复健，军方有最好的医生，最先进的外骨骼机器人。”

“我可以既往不咎！”

这是他最后的退让，他盯着沈让，用目光逼迫威压，在警告他不要不识好歹。二人像斗鸡似的梗着脖子，没有一个人肯退让。沈让看着炎溯，目光却一点点疲惫下来，他扭开脸，低低咳嗽了几声，才发觉眼前发黑，整个人都因为情绪的紧绷而不自觉地持续发力，身上许多肌肉都在细微地颤抖痉挛。

“我会去北舟城的，但不是回家。我联系炎家，是因为信得过炎家的人品，而我，有一笔双赢的交易和你们谈。”

现在不是谈交易的时候，外面的办公室乱糟糟的。

游子龙刚刚洗完澡，在浴室直接吹了头，还打了发蜡。光溜溜从浴室钻出来穿裤衩子的时候，炎溯就推门进来了。他手忙脚乱一把薅了自己的连体小恐龙睡衣，拎着到腰间就被赶出去了。这会儿在外面，真就穿了个连体睡衣，顶着个十分精神利落的寸头。

风宁也在，还有炎溯的飞行员，沈让依稀还感受到了老墨的精深波动。

“那个……老沈，炎大帅？”

果真，老墨突然推开门，探了个脑袋进来，他身上穿的也不怎么正式，就是个套头衫和休闲裤，手上还糊了点干掉的面粉，一看就是做饭做了一半连滚带爬冲出来的。他倒是也不介意，对着屋里几人咧嘴笑笑。

他原本打算把炎大校拦去食堂，没拦住，只能跟着追过来办公室。就冲沈让那个德性，他都不用想，一准儿和炎溯干起来。

他得来救场啊。

游子龙和风宁两个，虽说打丧尸没问题，但是情商和社会经验都不咋地，不以暴力手段解决问题的交流，他俩是真不在行。别说救场，那一准儿是拉架拉不住，直接参与战斗打起来的。而他墨怀枫好歹是三十大几的人了，走南闯北，北舟城的人他也接触过不少，炎溯带给他的压迫感并没有太强。他不怕炎溯，也能嬉皮笑脸游刃有余糊弄过去。

退一步讲，要是真打起来，他也有办法不让兄弟吃亏，炎溯是S级火系异能者又怎么了，这毕竟是朝城，炎溯也不是冲着动手来的没带什么人，他们人多势众，没在怕的。

“年夜饭快开始了，你们二位，收拾收拾一起来过年，有什么话改天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