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章 曾经

第一百四十章曾经

疾病、情绪、药物，多重影响之下，沈让有些分不清记忆、幻觉和现实。他依稀回到上一次尿路感染之后肾衰的时候，做腹膜透析，腹膜透析之后的一段时间他的排尿功能有所恢复，忘记是什么原因，好像也做过几天的膀胱冲洗。

实习护士游子龙刚上岗那段时间，他人也不大清醒，是不记得事情的，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想起来。

——那个时候，他反反复复发烧，人迷迷糊糊的，口干舌燥，想喝水，却又憋得难受，腰疼，想尿，肚子涨，难受得不时身上发抖打摆子。他看着严老大和老卫离开，旁边好像只剩游子龙，顿时欺软怕硬地又伸手去揉小肚子。

小火龙说什么了来着？

“哎呀，你别看我！”小火龙嚷嚷。

虽然说沈让一向温柔敦厚宽容善良好脾气,但是这又……可爱的眼神，是平常见也见不到的。小火龙被他看了一眼，浑身毛都炸了，上下哪儿都不对劲，直挠头，赶紧把视线挪开。刚挪开，满脑子都是刚才他好委屈好可怜那个眼神，心里软乎乎的，又不舍得地扭回去偷偷看他一眼。

他左耳朵边有个恶魔小火龙在喊：游子龙！从了他！你看他多可爱！你忍心吗！右耳朵边是正义小火龙：游子龙！你坚持住啊！就一刻钟！一刻钟忍过去了他以后要少受好多罪的！踌躇不决，两相犹疑之下，最后还是觉得正义小火龙给出的论据比较充分，所以，游子龙毅然而然地一屁股坐在沈让身边，把他的爪子一把握在手心，赶紧安慰他：

“让让忍忍，一刻钟一到我马上帮你排干净！”

沈让没听清自己说的是“好”还是“别看”，他甚至还有点生自己的气。

他一点也不想这么说。他身上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又烧起来，这会儿憋得牙齿都是酸软的。人到了这种时候还哪里顾得上什么面子，面对着外人可能还顾忌些，对着游子龙，全然是没什么防备的。他满心以为这人会满足自己一点小小的要求，却没想，居然被拒绝了。

“可我现在就很…憋…”

沈让一脸难以置信看着旁边的小火龙，添了一句。他见这人不为所动，收回视线，想把手抽回来，抽了两下没动，有点不高兴，另一只手把被子往上扯到下巴，扭过头，鼓着脸，不理人了。

小火龙看着他一系列情绪变化，这次竟然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他每一个情绪，差点乐出声来。不为别的，单纯是因为：让让太可爱了吧！还闹脾气哦！那个脾气都很少发的让让，在外人面前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让让，跟自己闹小脾气哦！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不拿自己当外人啦！

小火龙高兴得脑子一懵，乐呵呵追上去，冲着沈让扭开脸那个方向笑嘻嘻直喊：“让让！嘿嘿，让让！哎哟我不是不想让你排出来，但是你忍一下接下来都会舒服好多的！加油！坚持一下嘛！加油！加油！加油！”他说到最后，还很有节奏感地给他鼓起了劲儿，在沈让爪子上伴随着节奏按按捏捏，那意思，小火龙也在替他使劲儿呢。

“不加。”

沈让气的够呛，他在这边憋着尿难受，小火龙还高兴，不知道高兴点啥。他一扭头又冲向另一边，眼眶憋得一圈儿红，还发烫，把头转向枕头，埋进去一半。

“你出去。”

说完，他也不管游子龙想做什么，把爪子抽回来，自己抓着被子边边，盖住半张脸，要不是不能动，非得转过身缩成一团。

几分钟过去，他浑身抖得更厉害，双眼失焦半睁着，眼神彻底放空，因为反复屏息，有点上不来气，却不肯再求他了。小火龙瞧见他那样子，似乎是真生气了，赶紧收起脸上的笑，抬头看了眼时间。

让让？让让！”

过去了十二分钟了。

十二分钟和十五分钟之间就差了三分钟哦？三分钟也就是一百八十秒，一百八十秒就是数一百八十下，刚刚思考这会儿还过去了大概三十秒，那还剩一百五十秒，一百五十秒一般来说一会儿就过去了哦？想着，又抬头瞧了眼让让露在外面的半个脸蛋。那眼神……脑中立刻浮现四个字：生无可恋。

还什么一百五十秒，小火龙一眨眼就赶忙冲上去，手忙脚乱扒拉沈让，口中连忙哄着，“好了好了让让，时间到了！我给你尿尿！”他边说着，边把被子掀开一点点，阻挡住沈让的视线。而后把刚才严老大留下的夹在尿管上的夹子打开，一瞬间，里头的液体顺着尿管就全流进了尿袋里……一时半会儿还尿不完，一直流。

他目瞪口呆盯着那管子看了半天，可想而知长官有多难受。一时间恶魔小火龙又出来教训自己了，满脑袋都是什么“你好狠的心”之类的话。他轻轻给长官揉了揉肚子，又把被子盖好，怂巴巴转回身看着让让，耷拉着脑袋看他，嘴里道歉：

“长官，我错了……”

那个时候他病得重，情绪也一塌糊涂，却真真是能对着小火龙使性子的。他抬眼看了看他，又把眼神落回了枕头上。思维不大连贯，反应也迟钝。他说，“不是你的错。”

沈让其人，不讲道理的时候还好，一旦开始讲道理，基本也就是拗起来了，有时候思维陷进死胡同根本出不来。一贯如此……甚至自己也觉得不好，却没法控制。

“我困了，要睡觉。”他说完这句就往被子里缩了缩，真的闭上眼睛睡觉了。他那一睡就是两天一夜。期间卫医生和严老大又来过，趁着沈让没醒，又给他做了一次冲洗。小火龙在旁边看着，想着上次长官那么遭罪，有心想阻止，结果却被卫医生一句话堵回来。

“睡着了正好，醒了你能把人哄好嘛？”

……老实说，小火龙还真没这个把握。别说沈让了，这几体连他也没有了吃饭的胃口。沈让以前也没这么能睡，卫医生说是发烧生病闹的，使劲睡一睡让身体恢复也好。可是哪儿能好得了啊？他从食堂带回来的鸡汤，骨头汤，只能把沈让叫醒了，趁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喂几口，他很快就又睡过去，都来不及喂点别的。

不吃东西怎么可能好得起来啊！

夜里，游护士上床前偷偷给长官翻身按摩活动关节，一边琢磨着他要是还不醒会不会便秘啊之类的事情，总觉得这人一直睡下去肠道功能要紊乱的吧，别到时候真便秘了……他一边琢磨，一边又发散性思维展开来联想，要不要去找卫医生要个什么拉肚子的药，混在水里喂下去，然后把他搬到马桶上让他拉……也不知道要是他那时候突然醒了会怎样，也许杀了自己也说不定吧。

他正想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呢，沈让突然开口说话。他叫，“游子龙。”

这黑漆漆大半夜的，小火龙还特地关了灯怕吵着长官休息，被这一声吓了一大跳，险些从床上蹦到天花板上。好半天才稳住扑扑扑直蹦哒的心脏，凑过去看沈让，也不知道他说这话是醒了还是梦游呢，于是开口问：

“长官？你醒了？还是说梦话呢？”

沈让他在黑夜之中沉默了很久，那个时候他只是肾衰，还没吐血，还没被小火龙抓着排便，他虽然病的厉害，却自欺欺人地想着仍有体面。他还没彻底放弃，所以他暂且搁置了放权的想法，只说。

“梦话。”

“不用给我弄了，早点睡。”

沈让手上也没什么劲儿，只轻轻摸了摸小火龙的脑袋，这人出任务一个礼拜都没瘦，这两天把受伤在隔离室养胖的肉又瘦回去了。他刚醒，嗓子很低很哑，声音得不是特别清楚。

“唉，你别说话了，卫医生这两天还过来了，特地说了不要打扰你休息，你多睡睡对身体好的。但我想着哪儿能啊，你不吃东西再睡也没用，所以还是把你喊醒了，我去食堂打包的鸡汤和骨头汤来给你喝，你记不记得？”

小火龙嘴那个快，根本没给沈让半点反应的时间。问了他一句也没有真要等他回答的意思，紧接着又开口：“诶，你吓死我了你，你那天是不是被我气晕了？你放心，我反省过了，所以这两天我都没让他们碰你，都是我照顾你的。卫医生再来的时候还说要再做一次冲洗，都是他指导我来做的呢！”

那意思，还挺得意。小火龙看了眼沈让的表情，瞧见他就要张嘴那口型，连忙一口气接了话茬，抢在他前面继续：“诶你知不知道是我给你擦的身子？我特地找了条最软的毛巾，每天晚上都洗干净了用热水给你擦的，所以你看你睡了两天起来还是香喷喷的，我厉不厉害？”

他嘚吧嘚吧说得跟个永动机似的，最后伸手给沈让盖被子，嘴里还念叨着什么要好好休息，明天起来给他点食堂的鱼片粥吃，医生说要多睡觉……然后把沈让嘴一捂：“继续睡吧让让！”

沈让人没什么力气，哪儿能抢话抢过他，从头到尾没找到个开口的机会，最终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好闭上眼听他叨叨。

这人可能是憋了几天没人说话，恨不得一次性把话全都说完，硬生生十分钟不带停的。但他兴高采烈地说，倒是觉得屋里多了点生机，听到最后一句，还睁开眼对他笑了笑。

……自然是喜欢他的，谁会不喜欢小火龙呢。

游子龙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脑子没转过来筋儿他怎么回事，下意识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就想把话茬过去。沈让的神情和语气不对，怎么说呢……和平时很不一样，很很很不一样。他这脑袋瓜别看他大，用是真的不怎么好用，好在倒是也有自知之明，小火龙怕自己胡思乱想反倒弄巧成拙，干脆一心一意照顾沈让，等着他好起来。

再后来，沈让被游子龙抓着排便，胃出血，肺炎拖拖沓沓也没痊愈，沈让终于还是被现实一点点压垮。游子龙分明知道事情不对劲，但啥也没琢磨出来，却心口一下一下唐突地跳着，头皮一阵一阵发麻，浑身难受，甚至有些喘不上来气。他终于也不耍宝卖乖了，难得地老实下来，无所适从。

事情终于一步步发展到了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