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之间

“总算醒了。”木头二坐在我旁边，表情淡漠地看着我。

我没理他，只觉得自己所在之处摇晃得厉害，转头看看四周，这才知道原来我躺在马车内。

“别看了，这车里就我俩。”木头二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小爷我也不知走了啥霉运，被安排跟你一起坐在马车里哐当哐当地走，有马都没得骑。”

“我睡了多久？”我问道。

“睡？我说尚赫小贼，敢情你自己病了你都不知道？”木头二一脸的不悦，“哎，爷听说你是个文人，很会说书？我就奇怪了，你一个弱不禁风的文人跑去当什么兵？洗个澡怕人看，生个病倒要让人看了。”

我觉得这个木头二不但不像个木头，还聒噪得很，于是闭上眼不理他。

木头二见我不理他，伸手过来摸我的额头。

我恼怒地挥手打落他的手，生气地拿眼瞪他：“手放老实点，别摸爷。”

“哎，你这会儿知道冲了？病着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娘呢？阿志哥哥、哥哥地叫个不停，像个找娘要糖吃的小儿。”木头二又开始唠叨了。

我再次闭上眼，不理他。

可这木头二却停不下来：“我说你这般经不起风雨，待在老家教书不挺好？你到底是为何跑到赫北关来当兵呢？尚赫真没人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顿住，然后大惊小怪地叫道：“啊呀，差点忘了大事。小王爷说了你醒了就让我告诉他的。都是你这个贼子，弄得小爷我差点忘了。”

他边说边叫停了马车，然后呼哧呼哧下了车。

马车又咯吱咯吱地往前走，我躺在马车内，有些茫然，不知自己接下来能怎么办。

我翻了个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惫懒，便干脆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睡觉。

我刚睡着，马车却停了下来，有人上了马车。我猜木头二又回来了，便懒得睁眼看他。

马车继续往前走，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多久天黑。反正懒得睁眼，便继续睡。

“喂，到底醒没醒？醒了就把眼睛睁开。”是卡木丹诚元。

我睁眼看了看他，对着他眨巴了几下，闭上眼继续睡。

“知道吗？为了给你腾这马车，小王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东西都扔了许多。”卡木丹诚元说道。

“那以后我就睡在这马车上了，也不用跟你挤一个营帐，你也实现了让我一个人睡的诺言。”我语气平平，继续闭着眼。

“也不是不可。不过，小王我也拿不准你还会不会想逃。”卡木丹诚元语气低缓，“逃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的，可总得让本小王费心思去抓你回来，这就有些烦。且本小王的那些手下个个脾气不好，本小王折腾他们去抓你，他们难免就会把气撒你身上。”

我猛地睁开眼，怒目对着他：“你威胁我？”

卡木丹诚元冷哼一声：“小王我用得着威胁你？不过是好心给你提个醒罢了。”

我狠狠地瞪了他几眼，可他却毫不在意。我忽然觉得无趣，坐起身来，问道：“你为何要抓我？”

“我说过了，你会讲故事，抓来给我说书。”

“为何要我给你说书？”

“因为我皇祖母喜欢我读书。可我偏就不爱读书，只爱带兵打仗。”

“你不爱读书，抓我讲书有何用？”

卡木丹诚元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调皮的笑：“因为我是个乖孙子啊，我不想我皇祖母不开心，所以我就得装出爱读书的样子来哄她开心。偏偏我皇祖母饱读诗书，不是那么好哄。我正发愁呢，忽然发现你的故事讲得不错，我觉得听你讲完书，我就能记住那些故事和道理了。”

“这么说，你是要拜我为师？”我忽然想起那天早上他和下属的谈话，他让人骗皇太后说他去尚赫找教书先生了。

“你若能在回宫的路上把《睥睨天下》和《纵横捭阖》都给我讲完，我拜你为师也未尝不可。”

“那算了，我也不想收你这么个学生。”

“你若不讲，我就宰了你。”他开始威胁我。

“悉听尊便！”我毫不示弱，笃定他不会杀我。

卡木丹诚元蹙眉思索了一会儿，终于做出了让步：“你若答应把这两本书讲完，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

“你说的，可不许再抵赖。”

“小王我何时抵赖过？”

“你以前答应过不杀我，现在却老把杀我挂嘴上威胁我。”

“本小王怎的不记得有这回事？也罢，小王我不再提杀你之事便是。不过我们可得有言在先，我指的是不把你当俘虏杀了，可你以后若图谋不轨，本小王照杀不误。”

想不到这厮逻辑思维还很缜密。不是不爱读书吗？不爱读书说话还这么滴水不漏的？我不禁腹诽，嘴上却爽快地说道：“成交。”

卡木丹诚元露出满意的笑容，伸手递给我一个水囊。

我犹豫了一下，没想好要不要接过水囊，可此时的我确实很渴。

“干净的。“卡木丹诚元大约看出我为啥犹豫，解释道，”没人用过的新水囊，我让人装了温水。”他的表情看上去还很认真。

我接过水囊，放心地喝了半囊，然后把水囊藏在我睡觉的被子里，不准备再还给他。

卡木丹诚元会心一笑：“水囊就送给你了。现在给我继续讲书吧。”

我当然不会上当，说道：“你说了会答应我一个要求的。”

“嗯，说吧。不过本小王警告你，凡是逃跑、犯上之类的本小王都不可能答应。你的要求总得是合理好办才行。”

我冷哼一声，说道：“如此说来，你想答应的便是合理的，不想答应的便是无理的？”

卡木丹诚元嘴角有勾起那抹邪魅的笑，让我又恍惚间又想起了管愈。“你何不先说说你的要求？万一小王我答应了呢？”

“你先送我回赫北关，让我见见我哥。我要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伤势如何。”

“送你回去？”卡木丹诚元冷哼一声，双眉蹙成一座小山，“你当小王我是三岁小儿？”

“你杀了我哥，你以为我会为自己的杀兄仇人讲书？”我怒火中烧，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卡木丹诚元，我告诉你，若我哥还活着，活得好好的，那我们还有得谈。若他死了，我迟早要让你去给他陪葬！”

我刚把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我干嘛把心里话说出来呢？我不会找个机会把他杀了完事？现在说出来了，他就算不杀了我，也会时刻防范我。

“你哥？段副将……段家阿兄……”卡木丹诚元忽然嘟囔起来，“你们那里邻里关系如此好？你家落难了你去投奔段安归，段安归又让你跟他同住一房，他中了我一刀你如此心急？”

“是又如何？”我开始耍无赖，想着如何让他放松警惕，“我和他从小关系就好，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你送我回去看他一眼，确定他无事了我便跟你回来。”

“那若他有事呢？你就要杀了我？”卡木丹诚元目光如电，眼神犀利地盯着我。

我一发狠，怼道：“那当然，你和我只能有一人活着。”

卡木丹诚元伸出双手，猛地掐住我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当真以为本小王不敢杀你？我告诉，你这是触怒了本王，斩立决。”

他的手加大了力道，掐得我脖子生疼。我的呼吸立刻变得困难，脸被憋得通红，全身开始冒汗。我一边后悔自己的冲动，一边默默祈祷我哥平安。

我想伸腿去踢卡木丹诚元，无奈腿却完全使不上劲，只觉得胸中憋着无数的二氧化碳要把我的肺都胀爆了。当我眼皮沉重，只能放弃挣扎之时，卡木丹诚元却忽然放开了我，把我扔在我躺过的干草垫上。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有些奇怪为什么我在水里似乎可以憋很久不用呼吸，为何离开了水却完全离不开空气。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空气如此珍贵，生命如此珍贵。

我趴在干草垫上，逐渐调整呼吸，既不睁眼也不言语。

这一次跟卡木丹诚元大概就这样谈崩了吧，我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但我心中默默打定主意，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想尽办法把卡木丹诚元杀了，为我哥报仇。

“段安归肯定没死。”卡木丹诚元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我睁开眼，翻了个身，缓缓坐起来，冷眼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的刀插过去时，他躲了一下，那刀插得并不深，而且并未插中心脏。”他果然继续说了起来。

“你为何要刺杀他？”我问出了心中许久的疑问。赫北关的军营里，除了两个将军，还有好多个比我哥军职更高的人，他混入军营为什么只刺杀我哥？我百思不得其解。

卡木丹诚元看了我一眼，眸中难得地染着一层郁气：“小王我好不容易想出了几个攻关的好法子，都被尚赫那帮贼人给破了。本小王到了尚赫军营才知，原来那些都是段安归想出来的。此人虽比我大不了几岁，如今也只是个小小的副将，可智勇双全，若让他继续在军中待着，迟早会成为我的一大劲敌。”

我听了后目瞪口呆，竟不知如何回应。有人夸我哥厉害当然是好事，但被敌人夸就不好了。

我想起那天听到卡木丹诚元跟那个下属的谈话，他说他带军到赫北关是为了练兵。

这个卡木丹诚元，敢孤身入虎穴，此为勇；当机立断杀掉敌军中可能成为劲敌的未来将领，此为智；以敌军为练兵对象，此为专。此人再过几年会成为怎样的将领就可想而知了。

那么，我需要想办法把他杀了吗？不管他有没有杀死我哥，我应该在我哥的敌人羽翼未丰之时便杀死他？

见我沉默不语，卡木丹诚元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惜小王我还是不够狠辣。在我那刀要插下去之时，我忽然就起了惜才之心，想着如若以后我成了尚赫皇帝，那我把这些有才的将领都杀了，谁来帮我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