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发小

严昱抓着防身的球棒打开了门，门外是一个留着平头，身姿笔直的男子。

“老肖？”严昱惊喜道，上前一把抱住男子，用力地拍了拍。

来者叫肖奉国，是严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他俩相识于二十年前吧...那个时候的严昱，还是一个小学生...一个臭名昭著的小学生...

【二十年前】

“严家的那个孩子的事情你听说了么？”

“听说了听说了！说是在街口被一辆三轮摩托撞了，结果他没事，三轮车撞烂了。”

“我看八成是闹鬼了吧，说是当时两眼翻白吐着白沫，就跟鬼上身一样。”

“真的假的？太可怕了，我就说我一直看那个小孩子不对劲，原来是招了不干净的东西。”

严昱，就是那个被大家议论的孩子，那个被鬼上身的妖怪。

他确实在街口被三轮摩托撞了，也确实什么事都没有。

至于有没有被鬼上身，他不知道，确切地说，他在被撞的一瞬间断片了，等他清醒过来，确实看到了一辆被撞烂的三轮摩托，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因为被嘲笑为妖怪，严昱隔三差五便和院里的小孩们打上一架，在一次寡不敌众的“战斗”中，他捡了一块砖头，企图吓唬其中一个叫小熊的男孩。

可还没来得及说恐吓的话语，小熊就自己吓得摔得一跤，跌掉了本就松动的门牙。小熊的父母去严昱家大闹了一场，硬说严昱用砖头砸坏了他们的宝贝儿子。

严昱的父亲是个不听辩解的暴君，当晚便拿着沾水的鞭子将严昱打得遍体鳞伤。

一周后，严昱的户口被转到了临近城市的外公家，外公是个老红军，离休后被分在附近小城市的干休所里养老。

严昱就这样被送离了父母所在的城市，临走的那天，没有配合气氛地飘着小雨，反而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他的心情谈不上好坏，他不想哭，也哭不出来，如果一定要有个表达情绪的动作，那么冷笑可能是最合适的。虽然意识上知道父母应该是为了他好，可是仍旧摆脱不了从里到外那种透心凉的感觉。

外公外婆对严昱的到来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欢迎，好在，也没有排斥。外公喜欢钓鱼，早出晚归，一走就是一天，外婆一早起来弄好饭，就去和老太太们搓麻将了。

严昱很少能和他们说上话，基本处于野生状态，不上学的时候就在大院里疯跑闲逛。

前院有个老张，某天看到了严昱，硬说他有练武的资质，要收他做关门弟子。严昱觉得老张油头粉面，一看就像个老骗子。不过反正闲来无事，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他了，生活这么无聊，总要自己找点乐子。

从此，每天放了学严昱就直接去老张家，跟着他有一招没一招地瞎学拳法，再蹭着饭听他吹嘘年轻时候打仗的英勇旧事，日子倒也变得好打发了不少。

老张对门住着个很凶的老头，经常板着脸打骂自己的孙子。

这天，严昱从老张家出来，看到孙子又被罚跪在院子里了。不知道怎么的，看着那孩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样子，严昱突然涌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飞快地跑回家，从冰箱里拿了个冻得硬邦邦的煮红薯，又飞快地跑了回去。隔着水泥院栏，他把红薯递了过去。

那小子回头看了看自家亮着灯的屋子，并没有伸手来接。看他那个熊样，一定是害怕他爷爷在屋子里看着他。

两人互相呆瞪着对方，过了很久，严昱举得胳膊都酸了，对方却还是死活不伸手。

搓货！爱吃不吃！严昱把红薯揣回兜里，自顾自地回家去了。

外公外婆7点多才到家，吃完饭就上床睡觉了。严昱也躺到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不知道几个小时，已经是半夜了吧？外公外婆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严昱偷偷爬了起来。

外婆把钱和钥匙都藏在柜子最后一个抽屉的垫纸下面，她以为严昱不知道，其实严昱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严昱摸出了钥匙，揣上了红薯，刚走出家门就一个哆嗦，晚上的风真冷啊。其实他想想也觉得自己挺二百五的，这么晚了，谁知道那个小孩还在不在呢？

要是不在，岂不是白跑了？路虽然不远，白跑一趟也怪让人生气的，那自己就用这个硬红薯砸了他家的玻璃！

想好了报复的方法，严昱便不再犹豫了，径直走到了老张家。

借着路灯往前一看，呵，那家伙竟然还在院子里…不过已经不是跪着了，而是傻呆呆地靠围墙站着，一动不动。

严昱弯下腰悄悄地移了过去，然后突然站起来把脸卡在两根院栏之间，那个小孩没有防备，吓得脸都有点变形了。

严昱哈哈大笑，从兜里掏出红薯再次递了过去“你爷早睡了。”

小孩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屋里黑漆漆静悄悄的，确实一点声响都没有。

院里都是些老头老太太，睡得都早，晚上一般到了9点左右就死气沉沉的了。这会儿除了几盏零星的路灯，整个干休所大院里已经基本上没有亮着的灯了。

那孩子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接过红薯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叫严昱，你呢？”

“肖奉国。”小孩一边啃着红薯，一边说道。

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次罚站和一个红薯，把严昱和肖奉国这两个不受待见的孩子拴到了一起。

肖奉国是个非常非常古板的人，这可能是和他的家庭背景有关。

他那个凶神恶煞一样的爷爷和那个看上去更凶残恐怖的爸爸都是部队里出来的，对他的要求严苛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稍有不好便轮番上阵修理他。

严昱怀疑肖奉国可能不是他爸爸亲生的，他爸爸可能也不是他爷爷亲生的。

凶残的爸爸一看到爷爷就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一看就是小时候没少挨过打…

扯远了，反正肖奉国是被揍大了。

揍大的生活直接导致了他的强迫症…很多强迫症，比如，作息强迫症、生活规律强迫症、站姿强迫症、坐姿强迫症、睡姿强迫症…

他是严昱见过的最刚正严直，一丝不苟的人，也是严昱见过的最闷的人，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不知道是不是挨打多了被打傻了。

他是严昱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也是唯一的朋友。

【现在】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严昱把肖奉国迎进了门。

高考的时候，肖奉国按家人的要求考了国防生。一毕业就办了入伍，在部队待了两年又回校考了研究生。

今年是他研究生的最后一年，拿到文凭后，他还要再回部队。作为军人世家的孩子，他的家人都坚信，参军是他必须要走的路，也是他唯一能走的路。

严昱看着肖奉国，就想起了他那一家子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端午回家，顺道看看你，车晚点了。”肖奉国看着严昱，严肃的脸上浮起笑容，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来得正好，我有个事跟你说。”

肖奉国是严昱最信任的朋友，严昱没理由不告诉他镜钮和怪梦的事情。

肖奉国沉默寡言，这让他成为了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在你叙述的过程中，他绝不会开口打断你，但这也是他让人讨厌的地方，因为你说完之后，他也还是不开口，让你瞬间怀疑人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刚才的一番话。

现在的严昱，就是这样的感觉。如果杀人不犯法的话，肖奉国估计已经被严昱杀了千百回了。

严昱把装着镜钮的防水袋，扔给了肖奉国。可肖奉国看了一眼，就把防水袋放在茶几上了。

是的，就放在茶几上了…连袋子都没有打开。一个完全没有好奇心的男人。

“我之前听过我们学校考古系教授的讲座。”沉默了五分钟，肖奉国终于开了口。

严昱满怀期待地等了半天，却没有下文…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开口询问“然后呢？”

肖奉国看着严昱，半晌，才又接了一句“…找他看一下？”

考古系的教授，应该算是专业人士了，找他看看确实是个好办法。

“联系方式给我吧。”严昱说道。

“没有联系方式。”肖奉国摇了摇头，“得去他办公室。”

“他没有电话，邮箱什么的？”严昱疑惑道。

“有，但是我不知道。”肖奉国认真回答道。

严昱叹了口气，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肖奉国这个人有严重的社交障碍。

“手机呢？”严昱示意肖奉国拿出手机。

肖奉国掏出手机，被严昱一把抢了过去。

“手机上有一个功能叫做通讯录，懂么？虽然你用的是功能单调的老年机，但也要有点追求，通讯录里一个号码都没有，对手机来说是一种侮辱，请考虑一下手机的感受，好么？”

严昱指着肖奉国空空如也的手机通讯录，以一种超乎寻常，对待智障的耐心劝说道。

“我不需要通讯录，重要的电话，我都记在心里了。”肖奉国却没有领情。

这就是肖奉国，一个没有办法讲道理的古板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