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失控的异镇

程卿背身默默走到五十米开外才站定，似是铁了心要和官若男保持距离。如她这般清冷的人，竟也会有这种赌气式的倔强，实在是让人莞尔。

官若男看了看孩子气的程卿，又看了看手里的玉环，摇了摇头，冷冰冰的脸上竟泛起一丝笑意。

她回过头，目光落在前方叶家宅院的门楣上。门楣的匾额上，“东川叶氏”四个大字，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清晰。

“六觉开，七情灭，八苦无死；缘起云台，憾遗东川。”

憾遗东川...东川叶氏...难道母亲当年给自己的这十八字的批命，最后半句是要应在此处么…

官若男脸上的笑意，随着思绪逐渐消散了。待她的目光从门匾上收回，再往前看的时候，原本还在身前的程卿却不见了踪影。

“程卿！”她大喊了一声，心头一紧。

喊声在空荡的巷中迅速传了开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身后…忽然出现一个让人感到无比压抑的存在。不必回头，官若男已经猜到了大概。她以极快的速度，将玉环重新套在右手上，左手则握紧着圆通的那个铃铛。

敌不动，我不动，她并没有急着转过身去。

“月复圆，人残缺。”身后传来悠悠的一声长叹。

官若男慢慢转过身，那个如鬼魅般的明月，就站在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

“行尸走肉，自然残缺，还扮成个人样，在此弄月吟风地矫情。”官若男鄙夷地看了明月一眼。

明月看了官若男一眼，露出一个诡异又僵硬的笑容。

官若男的心一沉，这个明月，果然是能看到自己的！可见眼前的，并不是什么幻象…

“行尸走肉…”明月玩味道，“可不是么…”

“生而为人，活便好好活，死就好好死。”官若男脸上的嫌弃显而易见，“这般半人半鬼，有意思么！”

“死…”明月沉吟道，“你可知道人死，是怎样一种光景。”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若真有一日死了，即便心中真有留恋，也绝不会似你这般，以下作之法强留人间。”官若男不给半分好脸。

“人，生来畏死，总以为人死如灯灭，一切皆成空。可其实，死亡不过是通向永生的过程。”明月微笑道，“人在死去的那一刻，失去身体，失去了一切感官，再看不见，听不见，感觉趋于无。可无即是有，无即是无穷。于是，无所不能见，无所不能听，亦无所不能感知…”

“人说人话，鬼说鬼话，你这半人不鬼的东西，说出来的话也是人鬼共弃。”官若男懒得听她废话，“这些玄之又玄的屁话，你就不要跟我说了，我既不想听，也不会信。若是死亡真如你所说的这般美好，你还费尽心思，用这残缺的身子复活作甚？”

“死亡，是永生的必经之路。未感受过死亡，便不会懂得永生的意义。”明月并未因为官若男的嘲讽而恼怒。

“呵呵，说来说去，还是要追求永生，即便是这种残缺不全的永生。”官若男冷笑一声，话语里仍旧充满了不屑。

“永生…呵呵…”明月的嘴角也浮起了微笑，“在这个镇上，满是永生…我有永生，你也有永生，只要你愿意待在这里，永生，一点都不难…”

“怎么？你还想留下我？那就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官若男嗤笑道。

“肉身，不过是一容器尔…抛却了肉身的永恒，才是真正的永恒。可惜啊，这个道理，你明了，我明了，唯独他，却始终不明了...”明月说着说着，竟重重叹了口气。

官若男眉头一皱，她听出了明月话中有话。只不过现在，她没有那么多空闲去思考。

这个明月，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而程卿，又在同一时间下落不明，官若男不想耽搁，因为多耽搁一刻，程卿便多一分风险。

“你这番邪教的语录，还是说给你的信徒听吧。既然你我一战，在所难免，那么此刻多说，也是无益，你有什么招式，便只管使出来吧。”她竖起带着玉环的右手，对明月说道。

虽是言语犀利，也摆出战斗的架势，但其实官若男并无必胜把握。

有文化的流氓可怕，会道术的鬼魅更加可怕…

官若男深知，此仗将会极为艰难，如果传统意义上的克制方法，都对眼前这个明月无效的话，只怕自己真会饮恨于此。

可有些出乎她意料的是，明月似乎并无应战的意思。

“我的对手，从来就不是你…”她喃喃说道，缓缓伸出手，摸上了叶家的门柱。

【程卿】

那边厢，程卿隐约听到官若男在身后叫她，但是她没有立刻回头，她的心情还没有彻底平复。

她的心中很是沮丧，多年来宠辱不惊的修为，竟在今日屡次破功。心中满是些没来由的情绪！她怎么会变得如此脆弱！

够了，到此为止吧…没什么可纠结可伤感的！她的情绪不可以再被搅乱了！她要争气点！

程卿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要用最坚强的姿态面对官若男。

可当她转过头去，却发现身后已是空空如也。

她只愣神了一秒，就反应过来了。

唉...她和官若男，再度…失散了…

她轻叹了一声，说实在的，她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既因为失散而有些担忧和沮丧，却又因为暂时摆脱了尴尬，而松了口气。

她重新走回叶家大门前的台阶，坐了下去。

只要不入地道，就应该是安全的吧…她想着，那就暂且在此等等吧...

周围，似乎起雾了？

程卿皱了皱眉，感觉有点不对劲，她抬头看了看天，只见那原本皎洁的明月，此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纱。月光透不过云缝，周围的可见度顿时降低了。

有人来了？程卿看到前方出现了模糊的人影，是官若男么？她站起身，朝前张望着。

光线越来越昏暗了，程卿伸手轻轻揉了揉眼睛。

等到再度睁开的时候，她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不是官若男…

朦胧中，又出现了很多个人影…

越来越多…越来越近…

程卿手脚有些发凉，她被巨大的恐惧包围着，拼命克制住想要尖叫的冲动。

不！不能坐以待毙！她的神志尚清，知道应该要迅速寻找退路，可是环顾四周，似乎已经无路可走了...前后的巷道，都已经被人影堵住了。

叶家…身后叶家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

大门内漆黑一片，不知道有没有危险。但以目前的情形看来，冲进去关上大门，也许是唯一的生存机会了。

程卿跌撞着转过身，爬上台阶，向大门里冲去。

“唰！”

在她即将迈入大门的一瞬间，手臂却被抓住了。她惊恐地转过身，却发现抓住她的是官若男。

“不能进去！”官若男低喝道。

“你去哪了！”看到官若男，程卿原本就濒临崩溃的情绪，一下子溃堤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你去哪了！她的委屈，她的心酸，她这二十多年来所有的伤痛，都在这一句话中了。

“闭上眼睛！跟我走！”官若男拉住程卿的手，冲向聚集而来的人影。

程卿闭上了眼睛，握紧拳头，随着官若男冲向那重重人影。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的心却突然变得很安定。纵是前方刀山火海，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官若男在她身侧，一切就都没那么可怕了…

官若男扣住手中玉环，向人影打去，那玉环所到之处，无可匹敌。那些影子似乎只是幻像，被玉环击中，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两人迅速跑到了镇口。

“车不在，我们没有回到现实么？”程卿看了看空荡荡的镇口，有些沮丧。

“车在，只是你我看不到。”官若男握紧了拳头。

“你我看不到？为什么？”程卿不解。

“你在这等我。”官若男没有回答她，把玉环塞到程卿手里。

“你去哪啊？！”程卿抢上几步，拦在官若男面前。

“我去把这幻象破坏掉。”官若男说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看到车出现，马上开车出镇。”

“那你呢？”

“我自有办法离开。”官若男有些不耐烦，推开程卿。

“那我和你一起去。”程卿决绝道。

“你去？你能做什么？”官若男的脸上的嘲讽之色又重现了。

“若不是被你拖了后腿，我早就能离开此处了！”她冷笑了一声，甩开程卿的手，“老实在此处待着，若是想死也死得远一些，不要再拖累了我。”

她看都没看程卿一眼，转身朝镇内走去。

可是程卿，依旧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官若男停下脚步，猛地一转身，重重一巴掌打在程卿的脸上。

突然被打的程卿，有些错愕。

“你果真是如你父亲一样的固执！”官若男怒道。

“我再说一次！你要是想死，就在这里自杀好了！不要拖累了我，我可不想陪你死在这！也绝不会再出手救你！简直是浪费我的精力！”说罢，她竟真的甩手离开了。

留下程卿一个人，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