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一路人乏马困，崔浩赶到京城的时候正值寅卯交际。

城门楼子上的守卫站了一夜，半梦半醒的等着来人换班，无人瞧见的地方，偷偷转过脸朝着城墙打了个哈欠，春困秋乏夏瞌睡老祖宗的话就是有道理。

崔浩眯眼看了一下，“瞧这光景，离开城门还得一段时候呢，咱们就在城门口吃些东西。”

路平连连点头，他的身子骨还不如侯爷呢，这些天马鞍子磨得他腿上都秃噜皮了，两只脚踩在脚蹬子上跟踩上棉花垛似的，软踏踏的使不上力。

主仆二人才在路边的早点摊上坐下，就听到城门楼子上传来说话声。

“今儿人还没到么？”女子声音有些尖锐，听起来很是蛮横。

“宋姑娘您来了，没瞧见呢，您交代的事情，兄弟们都上心的很，要是看到了人，一准儿头一个报去府上。”守城的门官点头哈腰的在一旁陪笑。

“哼。”女子冷哼一声，自己站在城门之上往下看，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些衣着简朴，推着小车带着果蔬鱼肉进城做买卖的小摊贩。一个半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也都是身着官服的差役。

忽然，她看到城墙根下有一个眼熟的身影，一身月清色束身绮罗，头发簪起，许是舟车劳顿整个背影看上去灰扑扑的，略显疲累。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她也眼熟的很，宣平侯崔浩的贴身小厮——路平。

她去崔家找人的时候，好几次都是这个叫路平的出来说崔浩人不在。

“你们这群瞎了眼的蠢货！”女子大骂一句，便匆匆跑下城楼。

门官在身后焦急的喊道：“宋姑娘……”

崔浩听了楼上的吵闹，咬了口包子，跟路平笑着感慨：“姓宋的姑娘都这么咄咄逼人，凶悍成性……还是我家辛荣好，独立自主，知道分寸尺度。”

青州有个宋如青，仗着她姐姐的权势，无恶不作，对他穷追猛打。这还没进京城的大门呢，又碰上一个姓宋的骂骂咧咧，耀武扬威。难不成这俩是一支出来的亲姊妹？

路平：“……”

辛姑娘好的主要原因，恐怕还是很有钱，还舍得给您花吧。

崔浩又咬了一口包子，心里把京城能记得起来的姓宋的都排了一遍，唯一有些头脸的就是四品忠武将军宋天任，还是个得了他老子战死的荣耀，荫封的武散人。

在别处或许能狐假虎威的拿乔一些，但是四品的官职，在京城里还真算不得什么。

难不成在他在青州的这些年来，京城新崛起了个宋家？

“宋……宋……宋……”路平指着他身后，结巴的不会说话。

“哪个宋？”

“宋如青！”路平好不容易吐出了嘴里缠着舌头的那口气，慌张道。

崔浩回头一看，还真是冤家路窄！

怪不得他有股子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不讲理的霸道劲儿，除了宋如青，谁还能这么丧心病狂！

崔浩丢下一块碎银子，拉着路平就匆匆上马，头也不回的绝尘而去。

宋如青让守城才给她打开城门，就看到了崔浩渐去渐远的背影。

双手攥的生紧，牙根咬的死死的，“成！你不愿意见我？那你有本事就别进城！”

临出门的时候，她怕崔浩不愿跟她走，还专门带了东宫的管事出来，东宫的人发了话，小小的守城自然是恭敬的听了。

吸取上次让崔浩逃掉的经验，这次但凡进城的车马，连车板下面都要一个个的检查。

弄得进城往来的人们都在纷纷猜测，京城最近是不是逃了什么重要的案犯了？

俗话说的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五。

崔浩带着路平嘴都来不及擦就一路狂奔，进了大路旁的小树林，崔浩就调转马车，舍了东华门，饶了个大圈直奔永宁门。

大陈尚武，从今上继位开始大兴商贸，才出现了青州宋家、邵武林家、晋宁李家，以及辛荣这种商贾出身却跟皇家联系紧密的大财阀。

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大陈上下贸易兴旺人民富足。

京城更是高楼云集，鳞次栉比。

他们进城的早，临街好多商铺正陆陆续续的挂幌启板，小伙计们拿着笤帚水盆在清扫门前附近。

崔浩牵着马，望着道路两旁，“这跟咱们青州也没什么两样啊。”

路平笑着回他，“那肯定了，侯爷您忘了，辛家可是从京城迁去的。”青州辛家的产业，好多都是仿着京城的老样子盖起来的，自然是看着一样了。

崔浩点点头，怪不得他去了青州也觉得跟京城没什么两样的，“那也有南外楼？”别的他不在意，不过南外楼的酒要是在这里也能喝到，可就再好不过。

“南外楼倒是没有，辛家在京城的铺子叫做日新楼。咱还没去青州的时候，您不是还夸过他们家的厨子手艺好么？”

“啧啧啧。”崔浩摇头直咂嘴，“我这是后半辈子吃喝不愁了呀。”

路平：“……”

感情他家侯爷一点儿也不觉得做个赘婿是件丢人的事。

宣平侯府在京城有房子。

六进的院子与永安公主府毗邻，后来公主病逝，作为永安公主独子的崔浩袭了宣平侯府的爵位，干脆把两府打通，加上崔浩之前在京城里出了名的奢靡无度。

所以宣平侯府的宅子，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气派。

雕梁画栋，崔浩站在汉白玉的台阶下面看着门口的两只脚踩绣球的石狮子，眉头紧皱。

路平不明其意，还未开口，就听得大门推开的声音，“小侯爷！”老管家路景欣喜的叫到，三两步下了台阶，拉着崔浩的手哭的老泪纵横。

自打小侯爷去了青州，已有十年不曾见过他了。路景是看着崔浩长大的，又是心疼又是稀罕，拉着他的手一路泣涕涟涟的就往里面扯，还兴奋的喊人快些去请老侯爷。

路平在身后牵着两匹马，一脸茫然。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才是路管家亲生的吧？他爹刚才这一番操作，连一眼都没施舍给他……

老侯爷正在后院练功，一身灯笼裤提着一柄关刀就出来了。

崔浩吓了一跳，才一进家门就先来个‘三堂会审’？

“老爷子您悠着点，别一个不注意先把我给开了。”这长刀利刃的，他这小身子板孱弱，可遭不住折腾。

老侯爷原本还感慨的想抱抱他，体味一下许久不见的爷孙情深呢，这臭小子一见他就说这丧气话，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臭小子，我还没老呢！”

“咳咳咳……”崔浩扶住了赶过来的路平，才站稳了脚没摔过去。

老爷子都这把年纪了，身子骨比他都强壮的很，看来自己再在青州呆上十年都不成问题。

“你不是在青州逍遥自在的很，怎么想起来回来了？”老侯爷喝了口热茶，抬眼皮幽幽的问他。

崔浩嘿嘿一笑，“这是想您了么，谁不知道，京城这些小一辈里就数我最孝顺了。”

路平在门口偷瞧了一眼他家小侯爷，真是人中厚脸皮，花中冬美人……

“呸。”老侯爷笑着啐他，“你还没我养的孔武孝顺呢！”

孔武是老爷子养的斑锦彪，巴掌大的时候就会满园跑着抓兔子，老爷子喜欢的不得了。

“再厉害它也是条狗，又不能让您抱曾孙。”崔浩放下茶盏，砸了咂嘴，还是辛家的茶叶可口。

老侯爷笑着乜他一眼，“早就抱上了。”

崔浩：“！！！”

路景好心给他解释：“小侯爷，您去青州的第二年孔武就当爹了，如今孙子辈的都能跟着老侯爷去打兔子了。”

……崔浩脸上黑一阵青一阵的，好半天没说出来话。

感情自己不在家，孔武那小狗崽子可这劲儿的尽孝。

须臾，崔浩笑着起身，理了理衣服，“既然您老人家都当上了老曾祖了，也就不在乎我成亲的事，我也没必要告诉您了……”

抬脚就要出去，被老侯爷开口拦下：“慢着！你这臭小子，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老爷子满脸期许，眉眼带笑。

他今年都七十多了，独子走的早，身边就这一个大孙子，还在青州那么远的地方呆着。眼看着崔家香火凋零，为了抱重孙，这些年他没少物色差不多的姑娘，相亲的画像一车一车的往青州送，这臭小子也没见对哪个点头的。

之前崔浩在京城的时候从未踏足过秦楼楚馆，这又看不上世家贵女。

弄得他差点儿以为自己有生之年重孙子无望了。眼下突然来了这句，真是又惊又喜。

崔浩叹了口气，“可惜她门第太低，我怕您老人家看不上。”

老侯爷一拍桌子，“老子也没多高的门第，从军之前家里还是放牛的呢！门第这东西，都是那群文人弄出来骗鬼的，咱家不在乎！”

“可惜她父母双亡，日后少不得别人说道。”

“谁敢！”老侯爷眉毛拧着，“咱们崔家的孙媳妇，谁敢背后说三道四的，老子一刀劈了他们！”

又道“你放心，既然那孩子身世可怜，你看上了那就好好娶回来，旁个说什么，爷爷我在呢！我护着你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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