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人

却说长宁街上，人头攒动。

大理寺的小秦寺丞轰轰烈烈的带着从别处借来的账房先生，挤进了晋宁李家的各大铺面。

奉旨查账。

管你什么皇亲国戚，天之贵胄，敢拦小秦寺丞的人，全部抓起。

当朝驸马李奇至拦在李家的德济堂前面：“德济堂乃六公主私人所设，皇上命你们查的是李家的账，怎么就查到了这里？”

昨晚六公主被叫进宫里以后就再也没有传出来消息，派进宫里的人也一点儿情况都没打探到。

至于文武百官那里，之前他因鸿鹄的事情在背后给太子使了些法子，不知怎么的，竟传到了太子耳朵里。

后来六公主发现跟他吵闹起来，里面也少不得有太子的手笔。

就因这事，一时间朝中众人，竟没有一个愿意跟他交好说话的。

打听不到宫里面的消息，他也不知道当下是个什么情况，彻夜未眠的盼着六公主能够递出个安排。

结果六公主的安排没等来，倒是把秦元良等来了。

大理寺丞秦元良，出了名的铁面正直，之前因为御药的案子两家就打过官司，得亏有宋家挡了一刀，他们李家才侥幸过了一节。

没想到冤家路窄，转脸这就又碰上了。

秦元良面色无波：“去年报账的时候德济堂走的李家税率，那就是李家的铺子。”也不跟李奇至多说什么，让人把他架在一旁，“把账本翻看清楚了，有什么发现，马上报于我知。”

街上大理寺官兵开道，行人都知趣的避让两边，除了李家的人吵吵嚷嚷着喊着叫嚣着反抗外，都压低了声音。

能在长宁街开的起铺面的也都是大陈富庶的那几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里，这个时候谁也不愿出去看热闹被李家记恨上。

因为大家伙，都躲在屋子里悄悄地看。

长宁街是首屈一指的富贵场所，高档酒楼茶肆林立左右，又紧邻着夫子庙寓意着读书高中，更是父母学子们的祈愿之地。

今儿日新楼的生意格外的好，今年润了个五月，头一遭碰上了太后寿诞，重五便要避五毒了。

仲夏端午龙飞天，赶上了学子们放假休息的日子，比邻的湟河赛龙舟虽然因为昨日午后的那场地裂有了点儿小的意外，但京城上下没有太大的波动，稍微富户一点儿的人家，连片瓦都没有抖落。

老百姓们过上安稳日子就能忘了危险和苦难，转天醒来，该看龙舟的看龙舟，该吃酒玩乐的吃酒玩乐。

宾客满座，又有几家相熟的客人预定了雅阁包厢。辛荣怕出什么岔子就亲自来了酒楼帮忙，顺带领了新晋的贴身保镖兼跟屁虫。

“这桌上的吃食，你样样都给我吃完。”辛荣处理完两家冲撞了时间的贵客，进屋就看到崔浩在自己专享的包间里，懒散的歪在窗前，而桌上，则摆满了美酒佳肴。

这几日正是赚银子的好时候，怎地就养成了他大手大脚挥霍的习惯了？

崔浩也不管她生气恼怒，满脸喜庆，“你快来看，我小舅舅不愧是皇上的一把斩妖剑，李奇至连嚎带闹的，他愣是没理会，让人架起李家的人，腾出路来就往里面闯。”

辛荣没有理会他，坐下来吃了口热乎饭，又找了干净的碗来，盛了口汤，饭菜下肚，饿了一上午的肚子这才有了些气力。

清茶漱口，她缓了一缓，看着崔浩漫不经心道：“所以说你为了看戏，就把我的账房先生借给了大理寺？”

日新楼正是忙碌呢，就有别的铺子里的掌柜的过来告状，大理寺丞小秦大人把她们家的账房先生都带走了，说是宣平侯许诺了人家，要去帮忙的。

没一会儿外面就闹腾起来，虽没有太大的动静，但她左一耳朵右一耳朵的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小秦大人借账房去做什么使处？

昨晚崔浩打宫里回来，将正大光明殿里的事情讲的栩栩如生，恨不得揣测出每个人的内心戏，演给她看的，今天李家的这场戏，也就没什么稀奇了。

辛荣看他散漫，走至近前，和风打窗外吹进，饱困欲睡，看着无人瞧见，她也就放纵了一下，偷偷的打了个哈欠，

就听崔浩笑着回头仰视：“你是不是困了？”

“没有。”

“你都偷偷打哈欠了，还说不困？”崔浩笑的别有用意，起身把躺椅让出来，搬回原先的位置。

“胡说，你看到了？”辛荣矢口否认，只是耳朵尖浮起一抹不知名的红晕，在阳光的笼罩下，看上去无比可爱。

崔浩按着她的肩头，让她坐下，“你不知道打哈欠会传染么？方才，我困了。”声音幽幽的打耳后飘来，听得辛荣心里起了激灵。

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窘境：“快吃饭去，等下还要带你出去呢。”

“去哪儿？”

“回头再告诉你。”她闭目养神，微风正暖，吹得人昏昏欲睡。

楼下，斜对面李家的铺子里嘈杂依旧，日新楼的生意过了饭点儿，则渐渐安定下来了。

辛荣午睡醒来的时候，已经日偏西山。

四周静寂，只听得街道上有稀稀落落的走动声，夜市的摊贩叮叮咚咚的收拾着自己的行当，斜对过李家的铺面上了挡板，门口贴着亮眼的封条，有大理寺的守卫驻守。

看来大理寺的小秦大人这是有所收获。

李家可是真着着的皇亲国戚，若没有真凭实据，没有皇上金口玉言，谁敢直接封了李家的铺子。

辛荣懵懂的睁开眼睛，环顾周围。

“崔浩。”她低低喊了一声，不见有人回应，“崔浩……”

少倾，就看到有人开门进来，“小姐你醒了？”春巧进来掌灯，笑着道：“小侯爷在楼下跟石清观的老道士正在拼酒。”

两人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一起了，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的畅快，这会子正在正厅内比着拼酒，还有人助威叫好呢。

“哪个道长？”她追问一句。才睡醒，一时间脑子没有反应过来，哪里有一个石清观？

春巧想了片刻，笑着解释道：“您肯定听过，就是之前算的不准还被人家打折了腿，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她净手，打了干净的帕子来给辛荣醒脸，“养了几个月，像是断腿好了，这会子带着银子来咱家买酒吃。”

辛荣抿嘴无语，“他倒是个善于交际的。”

说断了腿的道士，她就有印象了。之前才闹出来这事那会儿，崔浩还在自己跟前嘲笑人家，怎么才几天的功夫，就摸到一起吃酒去了？

春巧低头不说话。

进京这些日子，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小姐哪里是嫌弃宣平侯啊？分明就是贪图人家好相貌，准备养成一个乖巧赘婿。

自己只是晚了几天从青州赶来，结果一进府门发现一切都变了。

平日里小姐最爱一个人呆在书房，任谁也不准打扰，现在崔家小侯爷粘着就没离过小姐左右，别说是书房，去个茅房他都要翘首以盼的。

以往小姐无辣不欢，如今为了迁就崔家小侯爷，在口味上也让厨房收敛不少。

她可算是知道说书先生嘴里那些美色误国的故事，也不是全胡说了。

春巧才替辛荣收拾停当，就听崔浩敲门，“我瞧春巧进去了，你睡醒了么？”

听到里面有人应声，他这才推门进来，也不敢离得近了，只在门口找了杌凳坐下。

“怎么？又吃了我的好酒没有给钱？”辛荣打趣道。

春巧偷笑着，端起脸盆出去，临走还不忘贴心的把房门半掩。

崔浩嘿嘿一笑，“我才吃了酒，那老和尚没钱买好酒，味道不好闻。”好酒劣酒，最大的区别不光在于味道这些，吃完以后的后味，也是很有讲究的。

劣酒闻起来刺鼻，冲的人脑子疼。

辛荣坐在梳妆台前，放下手中的眉笔，拿眼觑他：“你倒是孝顺。索性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清醒一下咱们就出门。”

日新楼跟跟宣平侯府隔了一条街，崔浩原是打算先回去换身清爽的衣服。

听她说不重要，好奇的追问：“那咱们是去见谁？”

专门等到小秦寺丞收工回家才要出门，他还以为是要自己陪她去大理寺讨要今日账房先生的工钱呢。

依她不愿得罪人的性子，不管是太子还是六公主，就连碰上了宋家，她都要退避一步。

这畏首畏尾的性子，若不是皇上在她背后站的光明正大，任谁也瞧不出来她是当朝圣宠正荣的皇商，是皇上正正经经的钱袋子。

“去探个病人。”

崔浩轻笑：“我当你要去讨债，让我伴着壮胆呢。”

毕竟去康王府，再没有比自己更合适的陪宾了。

辛荣缓缓看他，迟疑片刻，笑着解释：“若是今天李家无事，咱们还值得去康王府走一遭。”抬下巴示意了对过，“这店面都封了，咱们图去康王府不是打圣上的面子嘛。”

崔浩摸摸鼻子，尴尬道：“小舅舅还许诺了我给租金呢，你若不要，那我就自己收了。”

“你敢！”辛荣瞪他一眼，“私藏银子还敢吞铺子里的公银。”

两人目光相及，倾时，没忍住，相视一笑。

入了夜幕，日新楼后门驶出一架马车，晃晃悠悠的进了寂静的夜色。

上玄月柳梢高挂，咕噜噜的车轮子声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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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道：子初兄，听说你跟别人讲我是个骗子？

崔浩：没有！

李老道：子初兄，你还跟人说我是个穷鬼？

崔浩：绝对没！

李老道：子初兄，咱俩的酒钱五五开结一下，以后一别两宽吧。

崔浩：……道长！我穷，我是骗子，我没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