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

大陈北部边境。

战火起，老百姓如同没了巢的孤鸟，四下逃散，只为求一个安身庇护之所。

崔老将军死了，镇北军乱了，听说那个姓李的狗贼要拥兵自立，在大陈跟后梁的战场之外，兴建一个三不管的国界。

“呸，狗娘养的不孝子。”

逃荒而来的老百姓说到这个，忍不住啐了一口。

大陈百年基业，崔家可是老百姓心里面的神，比京城的皇帝老儿还要厉害的神。

敢杀崔老将军，就该连祖坟带根儿一起给他撅了。

后面排队的人催促，“往前走走，晚了就没粥吃了。”

“慌什么，辛家的粥棚可是一整天都不断供应的。”

“出息!辛家施粥，是为了救穷人的命，不是让你天天搁这儿排队吃闲饭，饱了再骂骂咧咧的抱怨的。”

那汉子把手里的棍子一杵：“谁吃闲饭了？老子活了半辈子，也不是吃饭骂娘的小人，等吃了这口饭，老子也去曲城，投奔义军，替崔老将军报仇去！”

“是啊！给崔老将军报仇！听说辛家的当家的，还是崔老将军的孙媳妇呢，人家救咱们几辈子的命了，这仇，得报！”

一群人灾民闹闹哄哄的填饱了肚子，有的南下逃命，有些力气的，集结成群，往东边投奔义军去了。

辛荣安排好了码头货运，又清点存粮。

要打仗了，老百姓盼的，不过是讨一口吃的，南下是为了吃饭，若是在北边能吃饱了，没几个愿意远离故土的。

开厂置业，让难民能凭自己的本事赚口饭吃，人留住了，仗打起来就多了帮手。

颜老将军领兵十万，驻扎在青州城外，崔浩自荐为前锋，自言身为崔家儿郎，为大陈天下，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她虽不喜他身处险境，却能理解他的这份心思。

那日。

才把昏迷不醒的崔浩送回了宣平侯府。

宾客们多已经散去。

老侯爷没了，府里的奴才仆人乱做一团，闹着要随军去战场，替主报仇。

路平脾气好，气势弱，有些管不住他们。春巧站出来恶狠狠的骂了一顿，大家才稳住了心神。

“人醒了么？”林忠因跟他家关系要好，留下帮忙安置事宜，帮忙把宾客送走，过来看看崔浩的情况。

“还没呢。”

辛荣摇头，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大红嫁衣，红布高挂的喜堂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喊了丫鬟来，伺候她去换衣服。

还没穿戴整齐，就听到外面又一阵哄闹。

以为是前线有什么急报，她胡乱扣上衣扣就赶了出来。

“怎么了？”

府里其他人都在崔浩那里伺候，林忠带着几个年轻小子在劝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乞丐应是上了一些年纪，饿得很了，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双手扒在地上，匍匐着往前爬，嘴里面喃喃自语，一个劲儿的要往内宅去。

“今儿的喜事改期了，你若是讨饭，我让人给你些吃食。”

林忠心善，说起话来斯斯文文的，他也没嫌弃那乞丐脏，扶着人要往外面送。

“侯爷……我要见小侯爷……”乞丐说话有些嘴瓢，还是能听出来，他要找侯爷。

路平听到声响，也出来看。

只一眼，他就站在廊子里惊住了。

“爹！——”

林忠也吓到，这老乞丐，是……崔家的老管家？

路平哭着就冲上来，把人拦住，拨开那散乱的花白头发，果然是跟着老侯爷一起出征的路景。

路景看这儿子，不禁眼泪潸潸，哭着含糊呜咽：“报仇！给主子报仇……”

崔浩醒来后，第一件事就去看路景。

路景是崔家的管家，更是祖父的贴身小将，他和祖父，比亲人还要亲的。

一进屋，他眼泪就没忍住。

昔日健朗的老管家，瘫在床上，身上多处都缠着绢布。断了一条腿，路平正端着药碗给他喂药呢。

“景叔……”崔浩撑着辛荣，哽咽道。

路景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情绪：“小侯爷……”

躲粪池，抢狗食，被花子打断了一条腿都没有流一滴眼泪的老管家，再也忍不住的嚎啕痛哭。

哭的，像个终于看到家大人的孩子。

“是后梁！……”路景鼻涕眼泪一大把，抱着小侯爷的胳膊。

“李杉是后梁的奸细，他把众人支走，在营帐里藏了七八个后梁死士，我和老侯爷两个人，抵他们不过。十七刀……整整十七刀……”

后梁的弯刀砍在老侯爷的身上，皮剥肉绽，鲜血染红了那身将袍，也染红了他的双眼。

“他们杀了老侯爷，又假传军令，演了一出夜袭敌营，谎称老侯爷是战死后梁……不是的……不是的……他们，冒充了自己人，又要坏老侯爷的名声……”老侯爷智勇无双，怎会糊涂到白白送死的地步。

说着，他眼泪又下来了。

主子死了，他还活着。

此生他再没别的盼头，只求小侯爷能带兵斩杀仇人，为老侯爷，报仇！

“报仇。”

那双枯败如残荷的双手，紧紧抓在崔浩的衣袖上，使了全身的愤恨：“小侯爷，为主子报仇……”

眼泪落下，打在枯荷之上，却又是那么的脆弱。

辛荣闭目，稳了稳心神，坐着马车去了城郊驻营。

她是来接小侯爷回家的。

崔浩虽说挂了颜将军战前小先锋的名头，但怎么能真让他去冲锋上阵。

他是崔家唯一的血脉了，崔老将军为国捐躯，就留下了这单枝独苗，又是个体弱多病的。

别说是颜老将军了，就是普通小兵，都巴不得把崔小将军护在身后。

他每日来营地点某，为的不过是好跟愠州的叛军，好生谈判。

“愠州那边怎么说的？”她伸手握着崔浩的手，替他捂着。

自从太和殿昏倒之后，他的精气神一直不好，一起风就手脚冰凉。

卞原被软禁在京郊行宫，要不是急着随军，应该找卞原再给他看看的。

任她捧着手，崔浩抿唇不答，好一会儿才道：“明日，我带人去愠州。”

他们到了北边才知道，传回宫里的消息是真的，可这边老百姓知道的却是假的。

李杉半个月前就密谋害死了崔老将军，却把消息捂着，找了个夜袭的由头，说崔老将军是指挥错误，夜袭了后梁陈狗的大营，被人家瓮中捉鳖才惨死的。

主将身亡，身为副将的李杉自然把持了军权。

退兵愠州，再没动作。

后来还是东雍州的百姓逃难至此，带来了东雍城被屠城的消息，大家伙才知道，镇北军早早的就从前线撤兵了，连陈狗屠城都没有去支援。

崔老将军不可能容忍这等事情出来。

李杉！肯定是副将李杉害了老将军，又假传军令的。

一时间，谣言四起。

先是老百姓之间口口相传，不知道怎么的，传回了镇北军营里面。

李钏是副将不假，可他是吕家留下来的重臣，论军功能耐，没有吕家的面子，他就算个屁。

有老将军的拥护者，还有接着替老将军不平而想跳出来的人，自然是不愿意再听他的话。

与其说如今四十万镇北军是退兵愠州，没有动作，不如说是在愠州僵持不下，谁也动不了的，更加贴切。

颜老将军的十万大军一到青州，就碰上了崔老将军旧部来投诚。

镇北现在就如同是一滩烂泥，愠州那边，光凭李杉自己，控不住场子。

颜老将军在太和殿签了军令状，听到这消息，自然高兴得很。

当机立断，从松阳调兵二十万，就等着松阳的兵马一到，就去愠州收复叛军，转头正经跟后梁的陈狗，好好过过手。

只是，太慢了，他等不及。

辛荣扬眉：“你跟七哥商量了么？”

七爷的私兵想上战场，必须找个正经由头。

她这些日子施粥造势，就是为了推一个‘义军’出来，名正言顺的借着为崔老将军报仇，替七爷得一份谁也抹不去的军功。

招了人手，得给人家饭吃，七爷正赖在宣平侯府里，等着她拿粮食出来呢。

崔浩摇头：“他们给递了书信来，说是只要这边派人过去，就肯把李杉困了送上来。”

愠州那边不少都有揭竿的想法，正经出身的将士哪有跟着做反贼的。

辛荣看他有些魔怔，握了握他的手，一针见血道：“他们有送书信的空闲，为何不送李杉的人头来？”

“……”

崔浩愣，抬头看她。

“你可知道陈志高此人？”她在后梁经商的时候，有幸跟他打过交道，“我的三家粮铺在他手底下养大，他还好心扶持，帮我拦了不少当地乡绅打压。等我坐大做好，盈利赚钱了，掌柜的亲自出来检举了一个卖国的罪名。”

她嗤笑，继续道：“不亏人家给他起个名字叫陈狗，我一手扶持起来的掌柜，是他安排的家奴，他们就是看上了我在大陈有弄粮食的门道，才故意挖坑给我跳的。”

想起这事她就来气，那个时候她才做生意，不知道多个心眼，被人空手套白狼去，连带着常家姐姐都白陪她辛苦一场，最后给狗做了嫁衣。

她这边被查不久，陈志高就敲锣打鼓的成亲了，听说十里红妆，倒插门送起彩礼来，可是阔绰的很。

她落棺总结：“李杉背后站的，十有七八是陈狗。他的话，你得绕一百个心眼儿去想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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