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第八十八章、桂花蜜糯藕

傅奕新想的是该跟傅首长怎么说。秦远想的是回去要跟父母怎么说。

谈婚论嫁，从来都不是一件简单事。

秦远又想起秦老师说过：“……世间什么最难？被人承认、认可、接纳，最难，”

他的父母没时间见她，若是有时间，也可能不会见她吧？

唾手可得的幸福，到了北京，又变的虚无缥缈起来。

傅奕新回家了。临走之前，搂着秦远嘱咐着说：“……早上起的太早了，你睡会儿去，别出去乱跑，等我回来陪你逛，晚饭我已经给你订好了会送到房间里，有事给我打电话，嗯？”

“嗯，好，”

“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嗯，我不担心，”

“回去我们就领证！”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笑着说了声：“好，”

傅奕新没有忽略掉她的迟疑，说：“相信我，领完证我们就该那啥了，”

秦远笑着推开他，白了他一眼，说：“又开始妄想秽乱后宫了，快走吧，”

“看看，又想哪儿去了哈？我说的是办喜宴，我要正式的娶你过门的，咱还没拜天地呢，你怎么先想到洞房里去了？”

知道他是在逗自己，秦远笑着拧他，嚷嚷着：“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的，”

傅奕新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她耳边低语：“你要想提前洞房，我绝对配合，听你调遣，任你摆布，怎么样？”

“去你的，想的美，”秦远拉下他的手，把他翻转至大门的方向，推着他，说：“翻滚吧，傅奕新同志！”

临走，傅奕新亲了亲她的额头，说：“秦远同志，等着我胜利的好消息，”

一个人在房间里，秦远心里的那一缕失望渐渐被放大了。她知道傅首长不是一般人，上次见面的过程历历在目，在傅首长的气场压制下，她无所遁形。再想到在体检中心见到的背部挺直，不怒自威的‘夫人’，秦远开始发憷，甚至有了一丝悔意，干嘛跟他来北京呀！只有回忆起大年初一傅奕新忽然出现在面前，还有求婚时所说的话，她的心才能得以片刻的宁静。

她自认为是个矛盾的结合体。骨子里喜欢把事情分成两个极端，一端是完美的。另一端是遗憾的。中间是自己。见不着便罢了，如果明天去见他的父母，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她承认，她害怕了。可再想想为了抓住幸福，傅奕新做出的非常努力。她也不该让他失望，是不是？

手机响了，是袁蜜的电话。

“远儿，怎么样？烤鸭吃完了？”

“嗯，刚吃完，现在在酒店，”

“你家傅总呢？没说什么时候去见他爸妈？”

“他回家先打前站去了，如果，大概，可能，就明后天吧，”

“喂，你别紧张啊，大大方方的，哦，对了，你去做个美容吧，”

“小姨，我，我是不是不该跟他来？”

“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袁蜜的声音里也透着紧张。

“我，有些怕，”

“哎呦喂，吓我一跳，姑奶奶，都这时候了，怕个屁呀，学学你家傅总，脸皮放厚，你看人家，那是说来就来，不管到哪儿都跟到自己家似的，不过，头一次见婆婆紧张也正常，哎呀，话说还是我好呀，羡慕我吧，这次，咱可没婆婆，”边说边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瞎说什么呢，小五！小声点，再让小陆听见！”电话里突然响起她妈的声音，“喂？芽芽？见着他哥哥了？”

“嗯，妈，他哥哥请我们吃了烤鸭，”

“芽芽，你，那啥，你别紧张，别怕，哎呀，我还没说完，你爸要跟你说，”

电话又到了秦老师手里，似乎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片刻后，秦老师才说：“芽芽……”

秦老师在电话里给女儿见未来的公婆这件事说了三点意见，第一、见不到便不见，不可强求。第二、若是见到人家父母，不要紧张，不卑不亢，真实自然，少说多听。第三、若是在外面见，不能先于长辈落座，不能后于长辈起身……如果是去小傅家里，要秦远记住，不许进厨房。

在秦老师谆谆的话语中，秦远感觉到秦老师其实也很紧张，是担心她被怠慢，受委屈吧？

“我知道了，爸爸，可是，如果，见不到，那么……”

“那就马上回来，你更不要因此去质问小傅，回来，再从长计议，”

她如释重负，笑着说：“谢谢你，爸爸，”

最后，秦老师说了句：“芽芽，你不要怕，”

电话挂了，没几分钟，又打了过来，全家又为她出主意，该拿什么样的礼物去见未来的公婆，轻了不好，重了更不好。秦远说拿什么礼物会和傅奕新商量的，总算是挂了电话。又过了几分钟，电话再次响起，她妈和袁蜜催着让她去做美容，她妈还嘱咐她说：“芽芽，去之前，你先吃点东西垫垫，和小傅家人一起吃饭，别跟没吃过东西饿疯了似的，”

“妈！我什么时候那样了？”秦远哭笑不得，她已经听到电话里袁蜜在狂笑了，说：“妈，你听听我小姨都在笑我呐，”

“没有，没有，妈是担心，就是这么一说，小五，别笑，咦？我还要说什么来着？”

袁蜜在一旁喊：“秦芽芽，跟你说，给我们听好了啊，你妈是想说，没领证之前你俩儿可不能住一屋啊，”那长辈训话的语气，一听就是在模仿秦老师。

“妈！你管管她呀！”秦远一想，父母可能都在担心这个，袁蜜都怀孕了他们还不让和小陆住一屋呢！

她又说：“妈，我不会的，你放心，我们没住一屋，”

电话这才消停了。秦远心里的隐忧消失了，她的父母、小姨是她的后盾，人是得有靠山，有了靠山才有底气，爱着她的不只有傅奕新，还有家人，她有什么好怕的？接下来的是等待，等着傅奕新的电话，等着他回来，等着明天去见他的父母。

只是，傅奕新没来电话。他一晚上没回来。第二天，也就是初八的上午十点来钟，傅奕新才来了，正在吹头发的秦远一看他的脸色，想问的什么，一句也问不出来了。

她故作轻松的说：“今天咱们先上哪儿玩啊？你说过带我去看庙会吃小吃的，什么豆汁儿焦圈，门钉肉饼，爆肚炒肝的，说的那么热闹，我可记着呢！”

……

傅奕新带着秦远来北京，本来想着既然傅首长说了三天之内，那么他就要在三天之内完成领着新媳妇见公婆的这件事，力求速战速决，和父母家人见了面，算是两头都有交代了，回去尽快领证，结婚。

你认为这么简单的吗？

那还要怎么样？这不用开个新闻发布会吧？

你这几年在这个家里待过几天？过春节为什么不回来？吐血住院为什么不说？难道婚姻大事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吗？你眼里还有父母吗？还有这个家吗？

这是晚上，父子俩见面后的对话。傅首长是将近十二点才回到家里，看见傅奕新，没给什么好脸。傅奕新很认真的说了婚姻大事当然是要禀告父母的。只是这个结婚对象只能是他自己看中，谁也不能插手。父母同意更好，父母不同意那他只能是自己结婚，婚姻不该成为筹码，他不想步傅凯的后尘，如果那样他宁愿单身。

实际上，傅奕新不像他们这种家庭出来的人。他和傅凯最大的不同是傅凯曾把家庭观念放在第一位，这直接导致了他的工作生活、婚恋关系、甚至是兴趣爱好等一切个人问题，均要以这个家的要求为基础都要上升到一个政治的高度。而傅奕新不同，淡漠的家庭观是小时候植根在意识形态里的，懂事起一直被放养在部队大院，几个月不见父母是常态。他所受到的家庭教育，也就是闯了祸了挨一顿武装带，简单粗暴。有傅凯挡在前面，父母对他的要求并没有像对傅凯严苛，同时他得到父母关注也要比傅凯少。

这样长大的傅奕新，常让傅首长夫妇无处下嘴，你说他是儿子吧，这个儿子离他们越来越远，你说他不是儿子吧，长相、脾气、性格又和傅首长挺像的。等着这个儿子所有的事不再让你知道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他已经长大了，长大了也不愿在家里待了，也更不服管了。傅首长听着傅奕新的话，从心里生出了疲惫来，两个儿子都不愿他们在插手自己的婚姻问题，要是强行的干预，只能是把他们越推越远了，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真的能放开手彻底的不管了吗？不能啊，所以，他才专门过去把那个叫秦远的姑娘叫到将军楼，亲自审查一番。开始，他只是知道儿子生病是那姑娘在照顾，人家还给儿子制定了一份保养身体的计划书，当时，他很有感触，可是后来他听说儿子是因为这个秦远才生的病后，就有些担忧了，这个秦远会不会是因为知道儿子的家庭背景才玩的欲擒故纵的把戏？但是，见到人了，一顿饭之后，他断定关于傅家，秦远根本不知道什么。

傅首长的态度搞得傅奕新坐立难安。看见儿子这幅急吼吼的样子，看来儿子是非秦远不行了，一定要等他的回答，他没说不见未来的儿媳妇，只是他这几天的确是没时间。对于傅首长在初三过后突然的忙碌了起来，这给许多人一个措手不及，虽然大会还未开召开，但是，隐隐的，风向又有所变化，和几天前正好相反。这时候，傅首长早出晚归，会议不断。他谁也不见，对忽然有上门拜年的也一律挡在门外。理由只有三个字：没时间。

在上楼之前，傅首长终于说了句：“去看看你奶奶吧，”停了一下，又说：“带上小秦，”

不管怎样，傅首长也算是表明自己的态度了。

……

傅奕新抱着秦远，紧紧的。感受到他的力度，轻声说：“不然，我先回去，你……”他骤然放开她，扳着她的肩膀摇了摇，说：“说什么呐你？想回哪儿去啊？”说话的样子和刚才截然不同。

秦远疑惑着看他，傻傻的说：“我回家呀，”

“傻姑娘，以后我在哪，哪才是你的家，听到没有？”

“我不想让你为难，那个，那个，”

“那个啊？又胡思乱想了，”他捧起秦远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理直气壮的说：“换衣服！我带你去见我奶奶，”

“啊？”秦远当然被吓了一跳，他还有奶奶？不是，不是被这个吓得，她已经准备好不被接见不被接受了，难道事情往她不敢想的那个方向而去了？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是在收拾打扮，购物选礼物中度过的。秦远后悔没听袁蜜的去做个美容，他打量着秦远，说着咱奶奶不喜欢姑娘家抹大白脸画大红唇。那不化妆了。她老人家还不喜欢什么？不喜欢人穿高跟鞋。那还得去买双平底鞋。

傅奕新拉着秦远出了门。到了商场里，秦远想先给傅奶奶选礼物，他一个劲儿的强调，傅老什么都不缺，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统统不用，保健品？快算了吧，她老人家的保健品快堆成山了，傅奕新当即决定买捧鲜花得了。相比起来，他倒是更热衷于拉着秦远逛时装店，反正是由不得秦远说三道四了，鞋你自己买，其他的听我的！扫货似的，手提袋拎了一堆，最后，在一家古色古香又不乏现代气质的中式服装店里，硬是给秦远选了件旗袍，还有件中式绸缎面羊羔绒里子的对襟马甲，缎面是浅浅的粉色，衣襟袖口围着一圈珍珠似的白色羊羔毛，配着白色的毛衣，非常漂亮。购物完毕，又拉着秦远去做美容，他特别嘱咐，怎么捯饬都行，就是别化妆，自然最好。

当傅奕新带着秦远终于站在傅奶奶面前的时候，傅奶奶午睡刚醒来，正靠在贵妃榻上愣神，忽然见孙子带来了个俏生生的手捧一束百合花的姑娘，她带上老花镜，当即眼前一亮。姑娘把花放在她手里，声音柔柔的说：“奶奶，祝您新年快乐，健康长寿！”傅奶奶喜笑颜开，她上上下下打量着被精心包装了半天的秦远，发现这姑娘没有披头散发，没有涂红嘴唇，没有穿高跟鞋，和孙子站在一起，般配！

“姑娘，你叫什么名儿啊？”

“奶奶，她叫……”傅奕新抢着回答。

“去，不听你说，”傅奶奶瞥了孙子一眼，埋怨的说：“臭小子，心里就没奶奶，过年也不回来，哼！”傅奕新笑着摇头，把花接过来放在一边。

傅奶奶拉着秦远的手坐在她身边，看见这姑娘也没把指甲涂得花里胡哨的，而且手摸起来温暖柔软，她就更满意了。

秦远笑着说：“奶奶，我叫秦远，您叫我小秦好了，”

傅奕新招呼着秦远脱掉大衣连同自己的大衣一起交给保姆，笑着说：“奶奶，这是我媳妇儿，您看看，漂亮不？”

一见秦远穿着件中式的马甲和过膝的薄昵裙子，庄重又俏皮，看着喜兴，傅奶奶说：“好，好，”拉着秦远的手就没放开，又是让人拿水果又是让人泡茶拿糖果的，她的亲切和蔼一扫秦远的心中的紧张，只有她自己知道自车开到干休所在门口被核查，一直到院门口下了车后，那种马上要走进将军楼的紧张感到已经了极致。

北京的下午天黑的早，傅奶奶亲自去厨房吩咐着要做些什么菜，傅奕新领着秦远在前后院参观，秦远才发现小楼的墙上有‘朝阳’两个浮雕字，笑着对傅奕新说：“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是‘朝阳村’的村长了，”说的他也笑了起来。

“还紧张吗？”他关切的问，秦远摇摇头。

厨师将傅老布置的任务完成的很好，下午五点，天已完全黑了。傅奶奶家的灯光从里到外全都亮了起来，餐厅里又是一场色香味意形的汇集。

搀着傅奶奶秦远打量着餐厅，似曾相识，这是将军楼的风格。老人家今天特别的高兴，连带着家里的工作人员都高兴，保姆悄悄的跟傅奕新说，这还是傅奶奶除夕过后第一次进餐厅，过年的这几天老人家都是小客厅里吃的饭。

傅奶奶拉着秦远和她坐在一起，吃饭前，给秦远了一个红包,又亲自给秦远布菜，第一筷子夹的便是一道‘桂花蜜糯藕’。这是道费功夫的菜，选粗细均匀的藕，去皮，灌入糯米，并没有用红糖上色，也不知道厨师是怎么在两个小时不到时间内做的，糯米和藕完全融合在一起，呈现出漂亮的粉红色，有着透明的细丝，桂花蜜令其微甜的同时又多了一层果香，入口时温润软糯，齿颊留香。

傅奶奶也给傅奕新夹了一片，看着两个人吃着，笑眯眯的。

当时，他们俩不知道，后来才听傅奶奶说起，桂花蜜糯藕，取意：佳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