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牵 挂

秦远站在她爸的书桌前，等她爸开口训话。

秦老师的书桌临窗，光线很好，这两天，他让树文给他用棍子削了两个手杖，其实也还是个粗棍子。他坚决不用拐杖，也不坐轮椅。他两手拄着白生生的粗棍子，瘸着一条腿，因为石膏把整个脚都裹住，露出脚趾，为了保暖她妈给她爸那只伤脚上裹了的厚厚的一层棉套。

秦远一直在看那棍子的手柄上缠着的蓝色的粗布。

他把秦远叫过去扶着他进了书房，秦远扶着她爸的手臂，觉得她爸瘦了，不过骨头真有劲儿，硬铮铮的，秦老师坐进藤椅里，长长的出了口气，秦远把小墩子推过来放在书桌下面，把她爸那条打了石膏的腿放在上面。

她妈这时候把一杯热茶端了进来，眼含深意的看这对父女一眼，放下门帘，转身出去。秦远接过茶杯放在书桌上。

沉默。

“一会儿你和你小姨一起走。”她爸请冷冷的声音。

“爸爸，让我……”

秦老师抬起眼看着秦远。目光深远安静，她看出那是她爸让她听话！

“人说，不吃一堑不长一智，秦远，你今年已经二十七了，不小了。”

秦远听见她爸的话，鼻子一酸。忙收回视线，低下眼睑，点点头。

“不要有什么报复任何人的想法……”她爸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脸上还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看着单薄脆弱，却是个正直、执着、而刚强的人。她爸严厉仔细的盯着她看着。

“好。”眼泪滴了下来，她爸等到了回答，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你，好好地工作去，别想着挣什么大钱，你不欠我们什么，”

“……”秦远说不出话来。

“我和你妈不用你操心，我们都有退休工资，你，要堂堂正正的生活。”

“爸，对不起，”明知道道歉无力苍白，可此刻还能说什么？

又是一阵令人伤感的沉默。

她听到她爸暗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了句话。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记住，要对得起你自己！”

“是。”她知道她爸还是怜惜她的。

“你回去以后，就不要再来了，除非我叫你回来。”

秦远抬眼看她爸，心一沉，难道还是不肯原谅她？

秦老师面无表情，因为脸上的伤不方便戴眼镜，眼神滞在一个固定的点，并没有看她。她似乎明白了她爸的意思，近乡情却，更何况那是曾经被她伤透了的心！父女亲情又隔断了这么几年，怎么能说一次半次的相处，就能修复好？硬是相处在一起难免尴尬，她爸这个人，一辈子活的较真，什么事，他要是愿意，谁都阻挡不了他，他要是不愿意，却是来不得半点勉强。能像今天这样还把她当成女儿推心置腹的谈几句，已实属难得，也是秦老师做出努力了。

“好，爸爸，那你多保重。”

秦老师默默地点点头。冲她摆了摆手。

“去吧。”他轻声说。

秦远掉着眼泪退出了书房，在堂屋稍停了一下就掀开门帘想到厨房去给她妈帮忙，刚迈出一只脚出去，就被守在门口的袁蜜拽住，站在了外面的房檐下，袁蜜往里瞅了瞅，又拉着她走远了些，看着秦远两眼噙泪，她一脸的担心，压低声音问。

“你爸，他是不是又让你嫁给树文？”

本来还很伤感的秦远，听她这么一问，噗哧笑了出来。

“说什么呢你？”

“那你爸说什么了？”

“让我好好工作，”

“啊？就这样啊？”

秦远点头，被袁蜜这么一问一说心情好像不那么沉重了。

“那怎么进去了这么长时间？我趴那儿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着，冻死了！”

“我爸，让我跟你一起走，他还是不让我回来……”

“啊？”袁蜜吃惊的瞪眼，继而明白什么似的‘哦…’了一声。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让你回来了，”

“为什么？”

“怕那个树文惦记上你呗！你爸绝对后悔那天说的话了，你还别不信……”

秦远搡了她一下，差点又要笑出来了。

她们两个人站在房檐下嘀嘀咕咕的早引起了厨房里和院子里三个人的注意，她妈站厨房门口冲她们两个使劲招了招手，意思很明显，让她们别在秦老师眼皮子底下嘀咕了，赶紧到厨房里来也说给她听听。院子里的两个男人没什么表情继续接着铲冰溜子。

下午两点多，秦远，袁蜜和小陆要走了。离开时，她妈把他们送到了大门就口，袁蜜扳着秦远她妈的肩膀嘱咐着：“大姐，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们，别省煤……”她妈说好，袁蜜转头要走，又回来压低声音，“别忘了我跟你说的啊！”她妈说知道知道。袁蜜这才和小陆先出了大门去挡出租车了。

树文早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秦远也要嘱咐她妈，一定要让她爸每天喝牛奶，喝骨头汤，晒太阳，她妈一把拉住秦远，往她手里塞了一卷钱，秦远不要，红着眼睛又给她妈塞回去。

“拿着！芽芽，这是你爸他给你的！听话。”她的眼泪掉了下来，她妈给她擦掉。

“妈，给我爸喝牛奶……”她说不下去了。

“嗯，知道，放心，到了要给妈打电话啊，平时照顾好你自己啊！”她妈也难过了。

秦远压抑不住心里的难过扑到她妈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她妈说什么她都只有点头。

外面有车喇叭响起，秦远转头看着卧室的窗户，她爸正在午睡，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妈客气的和小陆道谢，说添了麻烦。小陆说没有没有。车子启动，缓缓的开出了视野。

送走了他们，关好院门，秦远她妈掸掸土，洗了手，才进了堂屋，卧室里秦老师靠着床背，一直在等着她。

“走了？”

“嗯。”

“钱给了吗？”

“芽芽不要……”秦老师一听，表情立刻就变了，身体也直了起来。她妈心想还说自己不关心呢！这就急了！

“我硬是塞给她了。”秦老师立刻就明白这是老伴在揶揄他呢，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来，水温了，把药喝了再睡。”秦老师听话的喝了药。

“老秦，你这个人啊，就是个嘴硬，明明担心，还不让芽芽回来。”

“回来干什么？她不是不想让我管着她吗？她不是向往自由独立吗？还回来干什么？”秦老师还是气难平的叨咕着。而秦远她妈也不说什么，把刚断电的热宝用毛巾包好放进被子里，秦老师的脚底下。

“什么东西？”秦老师躺下了问。

“热宝，芽芽给你买的，你的腿现在可不能受凉。”

“哼……”秦老师哼的语气明显不太足。

“你还让芽芽嫁给树文，哎，你怎么想的？说出这话来，现在弄得多难看！”

“嫁给树文怎么了？树文老实憨厚……”秦老师气鼓鼓的说。

“行了，别老说气话了，我知道你那是气不过，激芽芽来着，反倒让芽芽给将住了。”还是老伴了解他。他怎么舍得把芽芽嫁给树文？

“孩子也不容易，你……”

“容易不容易的，得让她自己去体会了，咱们芽芽自小就不是个激进的个性，心地又纯善，为人处世，不知进退，就是个忍让！可是到了急处又给你冒出来那不管不顾的孤勇，这个孩子啊！是得让人呵护着的，可你说，咱们做父母的能护她到几时？总不是再把她圈到咱们的羽翼之下，让她不谙世事，然后又轻易的去听信于他人！”秦老师的幽幽的说。最了解孩子的莫过于父母，只是这些话他就没有和秦远直接沟通过，这是他的女儿，他们的牵挂啊。

“这次，芽芽的变化不小，也是长大了。知道咱们的艰难了，”秦远她妈也感觉到了秦老师的伤感，拍了拍秦老师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经此一事，希望这个孩子能成熟起来，在心里对自己有个正确的认知。”这是秦老师的心里话。

“你休息吧，这几天在医院你也没睡好……”秦远她妈看着秦老师带伤的脸颊，不忍他再这么伤怀，就想结束这个话题，有什么以后慢慢说道。她站起身想着先出去看看晚上做什么饭。

“哎，你记得要提点着些你小妹妹啊。”秦老师忽然转过头说。

“嗯？小五？我现在还能提点她什么？都是小五事事在提点我呐”听他这么说，她又坐了回去。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是她和那个小陆……”

“嗯……嗯？”秦远她妈心不在焉的听着，意识到什么，抬头看秦老师，她从秦老师眼中看见了一种笃定。再想了一下这几天，小陆跟着袁蜜……这两人之间是有种默契在的。

“不会吧？”

“什么不会！”

“她说，那个小陆是她新招来的打杂的，和咱家树文一样啊？”

“小陆和树文怎么能一样，简直可笑！”秦老师又有些不淡定的说：“那个小陆，一身行伍之气，要不是自己愿意怎么会受你妹妹的驱使！”

“那他们…他们…”秦远她妈终于觉出不对劲了。

“所以我让你提点着她些，婚姻大事不可胡闹！父母都不在了，咱们不管着她，她指望谁啊？”

秦老师说完就合上眼帘，看起来是药物发挥了作用。秦远她妈坐在床边，这除了女儿又加上个妹妹，拍了拍腿，这个小五！出的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她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哎呦！我可真是操不完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