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第 42 章

“你的........行李箱？”

纤细瘦弱的少女闻言，苍白面上罥烟眉忧愁地蜷聚，像薄脆宣纸上失落的一撇。

见陈朵摇了摇头，你眼中希冀的光一下子就散了，难以抑制地叹了口气。

你抚了抚身上这件月白的真丝乔其纱长裙，然后在轻烟般的薄软裙摆处发现明显的抽丝甚至大面积的破洞，没洗净的血迹晕成淡淡褚褐色，像是在泥水里打了滚。

.........就说如花这手艺不行吧！

你心里吹毛求疵地嘟囔道。

碧游村内来“寻仙”的客人，行李自然是随身携带，只有你这个被绑来的“特殊人才”，行李箱不知是被扔了还是看管起来了。在村子里，你的衣食住行，都是碧游村提供的。

证件，手机，装着资料的笔记本电脑，这下都没了。

“衣服......不换吗？你的笔记，也不要了吗？”

陈朵细声细气地问道。

“不要了，走吧。”

你带来的东西，只剩下这条破破烂栏的裙子了。

对碧游村毫无留念的你，自然不愿换下。

陈朵眼神闪烁了一下，长睫脉脉地垂下。

“快走快走。”

夜深林静，四下无人，但毕竟是逃跑，你心脏怦怦跳，不耐烦地抓住少女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晃晃，催促道。

幽昧的月光下，你白皙光洁的手紧紧抓着陈朵，仿佛一朵白昙，隔着墨绿的防护服，盛开在她千疮百孔的手臂上。

体内的蛊虫被情绪引动，熬煮般地咕嘟咕嘟，在皮下蠕动。

陈朵定了定神，反手握住你的手臂，你注意着脚下怕摔倒，磕磕绊绊地走着，直到走到一个朴实无华的小面包车跟前。

少女这才放开你的手，径直上车，坐上驾驶位，点火启动的马达咆哮声让你心头为之一振，不等陈朵开门，你便迫不及待地自己开门爬上车，刚坐上副驾驶，你犹豫了一会，又准备下去坐后排。

“怎么了？”

陈朵不解道。

“坐前面容易被监控拍到，连累你就不好了。”

你眨巴着眼，实话实说。

陈朵唇角微不可见地翘了翘，回道：“没监控。”

你松了口气，主动系好安全带，陈朵见你准备完毕，便正式出发。

一开始，你还睁着眼睛提着耳朵，试图记住路线。但很快，颠簸的山路，昏暗的光线，摇晃的视野，紧绷的神经.......这一切搅合成巨大的旋涡，将你卷入沉沉的迷梦中。

........到最后，你甚至是被陈朵叫醒的。

迷昧的天光里，少女苍白的脸仿佛云雾一般地浮在你上方，森绿眼眸苍翠得仿佛要滴下泪来。

你顿时一激灵，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人立刻就转醒了。

“唔.......几点了？”

“7点28。”

陈朵依然是细声细气地回答道。

你嗯了一声，然后就打了个双臂环抱住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消下去，倒不是被陈朵吓的，而是冷的。

蛊身圣童自然考虑不到需要给熟睡的人盖东西御寒这等人情世故，少女开了车窗，尘世的喧嚣便扑面而来。

你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也顾不上冷，急急忙忙地趴到车窗前，贪婪地深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这是碧游村山下的小镇子，也是来得巧了，正是一周一次赶集的时候。

街上到处都是人，挤挤挨挨，摩肩接踵。大喇叭反复播放叫卖声，吵吵嚷嚷地砍价声，小孩子嬉闹的尖叫声……一一穿过清晨的薄雾，清晰地抵达到你的面前。

你喜不自胜，眼睛直放光，立即想解开身上的安全带开车门。没想到卡扣卡了，一时怎么也解不开，正当你急得快像猴子要吱吱叫的时候，视野里突然斜出一只深绿的手，厚实的布料下，手指依然纤细得近乎弱质。

咔哒一声，你难解的安全带卡扣，轻而易举地被陈朵解开了。

你立刻打开车门，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往充满烟火的人间跑去，中间还被年久失修的石板路绊了一跤。

这次，陈朵没动。

她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你慢慢地爬起来，拍拍裙子上的灰尘。你的手掌似乎磨破了皮，沾到了灰尘，嘴里轻轻地嘶了一声。

随后，你便一瘸一拐地，缓慢又坚定地往前面走去。

陈朵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她的眼前浮现出了很多背影。

药仙会里同伴模糊的背影，大蜥蜴的背影，陈俊彦的背影……以及廖叔最后委顿在地的“背影”。

陈朵转过头，又发动了马达，调转车头，往金凤婆婆常吃的那家羊肉粉店驶去。

梳着小髻的苗族阿嬷三三两两地坐在街边，用口音浓重的汉话边兜售着旱烟草边和旁边买菜的阿姨唾沫横飞的聊天。几只大公鸡虽被草绳捆着脚，但仍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铁笼上，啄食盘里的苞谷粒。旁边是被烟熏过的火腿高高堆起，老板用小电锯为买家分割，切面肉红脂白，紧实得像一块大理石。再旁边是卖辣椒的，鲜红的二荆条，橙黄的海椒面，油润的糍粑辣椒，清润的糟辣椒……红的青的，干的湿的，各种辣椒以及制品整整齐齐地排成一个规模不小的方阵，角落还堆着新鲜的花椒，呼一口摊子上的空气，连清晨的寒意都仿佛被驱走了。

你新奇地看了一会儿，但立刻晃晃脑袋，把逃出生天的喜悦放到一边，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路。

半场开香槟是人生大忌，没回到家之前，都不算安全。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找六扇门aka哪都通快递公司。但问题在于，你不知道它在这个小镇上有没有网点，要走多久。而且就算你过去了，也不知道如果不会江湖术语，不是异人的你，又会不会被区别对待。

那眼下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去这里的派出所报警。

根据你在村里了解的异人圈常识，马仙洪等人是决计不敢攻打的。而且你也不觉得，民警对异人的存在毫不知情。

虽然这些异人人均OG，跟武侠小说似的最忌讳报官，但无所谓，你又不是异人。

至于警察是相信你的说辞，层层上报给有关部门处理；还是嘲笑你读书读傻了，然后想办法把现下身无分文的你送回家，再就这一惠民事件顺势水十几篇材料出来。

哪一个结果都比去找哪都通方便。

打定了主意，你便开始找周边的年轻人——年纪大一点的，普通话方言口音太重，真的听不太懂。

你踮脚伸脖子张望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物理上的。

前面不远处有个经典皮肤的孙悟空，身上的盔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定睛一看，“孙悟空”竟是个拉磨的机器人！

更重要的是它旁边有个目测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蹲在小桌子上一脸认真做作业。她做了一会儿便站起来平静地往石墨里加了一勺玉米粒，齐天大圣伸直了手臂，任劳任怨地一圈圈推拉着，碾出黏稠的玉米糊糊，场景看起来既滑稽又可爱。

你恨不得飞到她面前去。

但这由不得你。

乡下赶集的街道太窄，你挤在人群里，蜗牛爬似地挪动着缓慢地向前。前面老爷爷背的竹编背篓里细心地铺了一层薄棉被，里面装了个小婴儿，脸颊嘟嘟地，小金鱼般天真无邪地吐着口水泡泡——本地人赶集不常带口袋，而是爱背个竹编背篓来装东西，包括装小孩，同样的重量背比拎轻松，还解放双手。

跟那婴儿大眼瞪小眼了许久，直到她自顾自地笑得流口水，你才终于挪到了那个小姑娘面前。

小女孩熟练地拿了片旁边淡绿的玉米叶子，舀了一勺玉米糊团在上边，飞快地合拢对折包好。随后她轻轻松松地提开旁边巨大的蒸锅，把金黄的玉米糕拿出来。热腾腾的水汽混着玉米的甜香扑面而来，令你头晕目眩。她抬起头，嘴里含着□□糖，糯声糯气地介绍道:“苞谷粑两块钱一个，姐姐你要几个？”

你愈发晕眩，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温声问道：“啊……小妹妹，我想问下你知道最近的……嗯……警察叔叔在哪儿？”

“警察叔叔啊，往前走到路口，然后左拐，又直走……”

虽然你没买东西，但小女孩还是认认真真地讲着路线，你也认认真真地听着记着。

然而，头越听越晕，眼前的小女孩也开始晃动起来。

你手抖着抹去额头的冷汗，视野像坏掉的老式电视机，黑一阵白一阵的。

完了……你预想中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糖，妹妹，糖给我。”

小女孩见状慢慢地不说话了，她小脸皱成一团，警惕地看着你。

“糖……我要……不行……”

你快说不出话来了。

她害怕地后退一步，转头大喊道:“妈妈！有坏人！”

“我不是……”

这次话没说完，你就直接厥过去了。

“妈妈死人了！哇——你快来啊！”

女童声嘶力竭的哭叫，即使在喧闹的集市上也不容忽视。

但坐在附近羊肉粉摊位上的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却充耳不闻。

他眉头紧锁，牢牢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文档，粗糙的手指快速滑动了几下，很快就阅读完全文，旋即不爽地啧了一声。

男人扫码付了款，站起身慢腾腾地往外走去。他身形高大，肌肉健硕，整个人像一座移动的小山，所到之处，如摩西分海般开出一条路来。

耳边充斥着赶集的乡民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打没打120哦？”

“这妹娃长得多乖的，像个洋娃娃，不像乡坝头哩。”

“耶，莫是遭拐过来的哦？”

男人原本不想管闲事，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看过去，凭借鹤立鸡群的身高，他轻而易举地就看清了人群围观的中心。

这次，他终于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