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进入后半夜，天气变得不怎么友好。

首先是积雨云越堆越厚，象女人快舞时翻飞起来的裙裾层层叠叠，沿边偶缀一丝银条的雷光。

云肚深处，闷声滚动。

“这样的天气很不妙啊。”古希道三番五次抬头也没有找到虢首封的影子。一想到虢首封要在这么恶劣的天气升上高空，那和避雷针有什么区别？不知他穿的那身黑衣是不是绝缘材料。

天边一道电光闪过。

古希道浑身一颤，感觉自己也遭了电击似的酥麻酥麻。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是和何贞姑同时扶在同一棵树上，现在指尖挨着指尖。

古希道耳根发热，尴尬地把手缩回来。

结果何贞姑根本没注意，同样是把手收回去，她转眼就走到前面去了。

古希道追在后面，心如擂鼓般跳动，砰砰的声音比天上打雷的声音还响。他：“呃，还没到吗？那、那个，贞……贞……贞……”阴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越过去，与何贞姑肩并肩地同行。

阴馥：“贞姑，断龙崖还没到？”

“快了。”何贞姑回答。

回龙谷，断龙崖，生死一线牵。

回龙谷四面环山，中间凹成一口盆地。站在中央环顾，可以清晰地望见周围天上一圈山脊线。这条环形山脊线在回龙村西边有一个巨大的豁口。那便是断龙崖。

相传两万年前魔龙老祖宗殒落时，化成庞大的龙身盘踞在这儿。他死后一身魔气腐蚀大地，因此形成了凹谷，龙脊则化成了四座连成一线的大山，统称回龙山脉。西面连接着原始森林，直接叫回龙山；东面的则叫围山。

又过了一万多年，回龙山脉突然崩出一个缺口。据说是当年魔龙首尾相衔之处，因而形成了断龙崖。

断龙崖上有一条与不归之森夹出来的缝隙，既不受回龙谷的屏障影响，又不受不归之森的盅惑影响，从那儿钻出去，就可以进入围山。围山后面便是灵界的文明社会了。

贞姑在路上已经把断龙崖的地理形势细细交待了一遍。

“翻过断龙崖是关键。围山则是最后的障碍。只要跨过了这一崖一山，我们就自由了。”这是两年前她给自己设定的逃亡路线。还没来得及实施，她就被回龙教抓了回去，还做了回龙教的圣女。

宛柒犹犹豫豫地问：“都已经过了两年了，那个屏障缺口还在吗？”

贞姑没有吭声。

古希道咬了咬牙，狠声道：“不在也得在。”

“我先说好，”何贞姑轻声说，“虽然我没去过，但是断龙崖是出了名的危险。那儿是魔龙断首之处，似乎还盘旋着一股连醒族也压制不住的神秘力量。”不然这么多年，断龙崖早就不是断龙崖了。这么大一个豁口，站在谷底都能望见。以龙鑫那变态扭曲的性格，哪怕是牺牲五十个醒族完全献祭，也要把断龙崖填平了才行。

可是连龙鑫也避而不谈断龙崖。

也只有何贞姑这样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才敢翻上去。

“……一不小心，可以就会掉进不归之森。”何贞姑说，“只有崖壁上的一线凹缝，大概够一个人贴着崖壁落脚，然后就这样磨蹭蹭过去。”这些都是老阿嬷告诉她的。

古希道默默地跟在后面，脑海里忽然想像了一下身材凹凸有致的贞姑，紧紧贴在崖壁上，风吹雨淋，一点点蹭过去的模样。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把视线往旁边挪了挪。“没事，到了断龙崖，我们先休整休整。阿馥只要多休息一会，就有力气召影隼了。那样的话，就算攀崖攀到一半掉下去了，也可以让影隼重新拖回来。”

阴馥闻言，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玩意儿？把影隼当挑夫耍？

何贞姑摇了摇头，说：“断龙崖不行。在那儿，连醒族的献祭都吃不开。有一股能量无形中会消化异能。如果靠馥馥的影隼，恐怕会出问题。”

古希道讶然。

灵界也有好几个异能禁区，神神秘秘的。无论多么厉害的异能者进去，都被削弱成普能人，只能依靠自己手脚从里面爬出来。

没想到断龙崖也有这种效果。

“嗯，那确实有些麻烦。”古希道说，“不过那也没关系，就算掉下去了，再顺着崖壁爬上来就好了。”

宛柒讥笑：“你说得好简单。那下面是不归之森哪。”

何贞姑也说：“正是。先不说掉下去会不会摔死，反正掉进不归之森的人从来没有走出来过。”

“那怎么办？”古希道一心给女人顺毛，结果左顺右顺都会打结，他的大少爷脾气顿时冲上来了。可是何贞姑回头警告似的看他一眼，他又蔫了吧唧地自个儿补齐整：“好吧，好吧，走一步是一步，到时再看吧。”

他有些泄气，刚刚如雷鸣般的心跳也松驰下来，变得悄无声息的。

这时他听见山林里噼嚓一响。

古希道立刻站定。走在前面的三个女人也惊弓之鸟似的回过身来。他不动，三个女人也不敢动，都忐忑地望着他。黑咕隆咚的山林子里，连鬼门都看不清。

天上啪嚓炸出一道闪电。

她们总算看见古希道竖着一根食指抵在嘟嘴唇上，正在做一个噤声的小动作。

天色重新黑下来。

四个人矗在原地一动不动，就算真有搜捕者路过，也只会以为这儿多出了几根草。

四周时不时有嚓嚓的声响。既不像晚上出来捕猎的猛兽足音，也不像蛇腹贴在地上磨出来的连贯声。

如果是搜捕者……方向也不太对劲。

古希道细细地思考。正巧天上又炸出一道强光闪电，然后是“轰隆”炸开天空的巨响。强光之下，一切事物无所遁形。他与一个半伏着身，猫腰从一棵树后探出脸来的陌生人四目相对。

古希道一身寒毛炸成蓬蓬卷，再也顾不得什么地大喊：“快跑！”

前面三个女人吓得跳起来，同时转身、同时迈腿，同时往两棵树中间挤过去——

姐姐们要不要这样默契？

居然又被、卡、住、了！

上次塞门还情有可缘——门小了呗！这次天大地大，你们往哪跑不行，偏要一起挤进两棵树的缝里啊！？啊？！

古希道哀嚎一声：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偏闯！他脑后风声呼啸，凭着股被雷响炸出来的锐气他反手一抓，精准扣住一只手腕。随后一鼓作气，十八式擒身术随手拈来：抓来、贴身、撞胸、铲脚，然后一个反身过肩摔，硬是把比自己还要高两公分的人笔直抛了出去。

那人飞出去的时候，还拖长了尾音“咦——”啪！砸地上了。

“格斗技练得不错。”那人爬起来的时候还在咕哝。

古希道头皮一阵阵地发麻：要命，这家伙可不是何济世那种名不符实的孬种。他回头故技重施，一临门脚踹出去——电闪雷鸣中他发现何贞姑在中间，左边阴馥右边宛柒。如果是以前，他必踹中间那一个。但这次不行，他下不去脚，于是一脚右偏狠狠踹宛柒屁股上。

死道友不死贫道，痛宛柒不痛贞姑。

宛柒“嗷”的痛叫，被踹得第一个踉跄扑出树缝，然后跪在泥里狗吃屎。她还来不及抱怨，又听见后面古希道怒吼：“还不跑？！”

三个人争先恐后往断龙崖跑去。

古希道回身继续和人喂招。他揪到空子啪啪扇了那人两大耳刮子。对方生生受了他两巴掌，人象熊一样左摇右晃的。

古希道又一脚飞踢。哟嗬，正中面门。

对方直接仰倒。这一脚完全没有留力，哪怕身再强体再壮，最少也要晕晕头。更何况喂招中，古希道发现自己忌惮过了头，除了身高，其实对面根本没什么好顾忌的。他把人踢翻在地，立刻返身追人。

身后人虚弱地叫唤：“臭小子别去……”

古希道不管那人看不看得见，回头做个鬼脸：呸，信了你的邪。

然而等他冲上断龙崖那个杂草不生的秃平台，心想：还真不如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