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两人牵手而行，直至渐渐又走回云梦街集。远远望见前方已有行走的人影，魏无羡心头清醒了大半，松开指节，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蓝忘机望了他一眼，眼神虽黯了一黯，面上神色却是一片了然平静。有些事情，于他而言并不会去过多在意。对于魏无羡，他心中揣想应该也是不会去在意他人看法如何。可是这人却总会有那样的一份无法琢磨的心思，就好像两人之间虽已互通了情意，却又总像还隔着那样一道若隐若现的鸿沟。十几年前因为魏无羡始终没有完全吐露心思而来的那份郁结此刻又在蓝忘机心头闪现。不由得他在心底轻轻叹息：魏婴，你为何就是无法彻底放开自己的心呢？
魏无羡松开了蓝忘机的手，心里那阵小小的自卑忍不住就又冒出头来。别人怎么看他怎么说他，他倒是一点都不会在意的。最坏的一切上一世已经遭遇够了，这一世若再有劫难，大不了又是一死罢了……只是此刻的他已经变得无比惜命起来——因为有人爱着他，而他也深爱着那人啊！
可是事情转头到了蓝忘机身上，魏无羡又过不去了！诟病他可以，诟病他的含光君可不行！一想到日后他二人结伴于世间，这些仙门百家们难免要在蓝忘机身后指指点点，甚至一整个姑苏蓝氏都要因此而声名受损…
他悄然用眼尾余光看向蓝忘机，只见蓝忘机面色一派平静如常，倒也没有突然被撂开手后的不快。魏无羡忽就又不开心起来——这人，总这般喜怒不形于色，小古板当真没有白叫这将近二十载！既喜欢我，手被撂开了也不难受，一派无可不可的样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我俩的事情的？难为我还想着要带他去见见江叔叔虞夫人他们……
适才在树下的两心相贴，魏无羡心头火热之间，忽然就很想把蓝忘机带到他最亲近最敬重的人面前，想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们，让他们分享自己的喜悦和幸福——他心中深信，最爱他的最了解他的人，一定会明白他心里这份情的意义，而不会以世俗的眼光去看待他，看待他和蓝忘机之间的这份惊世骇俗的深情。
陷入情爱之中的魏无羡，就这么一小段路之间，心里头各种念头已经轮番转了七八圈。一会儿喜一会儿忧的情绪之间，面上的表情也是变幻莫测，就连脚步都变得赌气一般快了许多，倒教身边的蓝忘机一时摸不到头脑……适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满脸不高兴了？
“魏婴！你……怎么了？如何走那般快？”
魏无羡回头瞥一眼说话的人，一张嫣红嘴唇翘得老高，轻轻一甩手，把人家握向他臂上的指节挣开了：“不喜欢牵着拉着就不牵呗！不必勉强！好好走路，不是含光君说的么？”
蓝忘机胸中气结，一时被噎得无言以对：路上想牵手的是你，牵起来开心是你，放开手的亦是你，怎地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细细揣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魏无羡所气何来，只得摇头叹息跟上，不一会儿莲花坞已在眼前。
二人又是从偏门进去，一进门就望见那时候引着他们去客房的随从正在满脸焦急地张望。看到他二人才大大松了口气，忙上来相请去前厅用膳。魏无羡摇了摇头，告诉他已经吃过了，说完就循着记忆朝内院走去，眼角余光扫处，蓝忘机没有丝毫犹豫便跟了上来，这才嘴角牵起，忍着笑继续前行。
两人自顾自走远了，却未发觉在意那随从脸上的古怪神色——适才家主听见说两人换了衣衫就出了莲花坞，脸上神色很是不快，还轻声抱怨魏无羡还是那般不守规矩不识礼数大体，随即就跟着出去了……正想着，冷不防江澄也跟着走了回来，一脸郁结不快的阴沉之色。
“人呢？”
“人？……哦哦，禀报宗主，魏……先生和含光君好像是去了后院……”
后院即是莲花坞的内院，是家主亲眷们居住歇息的地方。可是江家早就只剩了江澄一个人，金凌倒是常会来小住，可是最热闹也就是脾气一样古怪急躁的舅甥俩，大多数的屋子都是空荡荡的。
魏无羡顺着那盘在莲花池上的曲折小径一路前行，眼眶不由得又热了起来。前厅大院重建后已经变了许多模样，可是这后院亭榭之间却是丝毫不变地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习惯性地朝前走，却在眼望见自己年少时所居的那片屋子的檐角之时急急刹住了脚步。
居然……还留着？看着前厅的大变样，魏无羡满心以为自己之前的居所依着江澄的臭脾气应是早就拆了，却不想依旧纹丝未动保持着原样……就连自己屋前那株当年与师姐一同种下的红枫也依旧未动分毫，只是那时候的小树苗子如今已经又粗又壮，时值深冬，枝丫上却还零星挂着几片猩红的枫叶。
“那是……你的屋子吗？”
“嗯。走吧蓝湛，就不过去了。这儿已经不属于我了。”
蓝忘机心中自是明白他的感受，跟着他转身朝另一边走去。水榭中央的主卧必是家主江澄的无疑了。转过主卧那几间屋子，隐在几株杏树香樱树后面的，就是当年江厌离的居所了。魏无羡靠在水榭栏杆上痴痴望了半晌，才深深长叹一声，落寞地继续朝前走去。
内院的最深处，一片肃穆安静的黑色檐角露了出来。那是江氏的祠堂，是江氏历代家主与亲眷的供灵之所。蓝忘机怔了一怔，心中思忖着自己跟来会否有些不妥，却见魏无羡已经回过头来，擦了擦眼角的泪，唇边露了个可怜兮兮的微笑：
“走，蓝湛，陪我进去看看他们，好不好？”
“嗯。好。”
魏无羡这话语一问出来，蓝忘机心头无比心疼却又很是安慰。他竟要带他去见自己最亲近的长辈也是家人，可见心中已是完全认定了自己。当下立定了身子，肃穆地整了整衣冠，随着魏无羡走进了祠堂。
江氏的家风素来是不拘泥于形式，祠堂里并没有搞那些匾额与祭联，只在主殿中央造了座带着机扩会风轮转的灵塔，由上至下，历代家主和亲眷的灵位依次环状摆放着，每个灵位前摆着一盏精致的九瓣莲花烛台，常年香火不断。而灵塔的底座也恰似一朵盛开的莲花，底下凹槽里引了一汪活水进来，更添了那莲花底座的意蕴，象征着纯洁与往生。
魏无羡在灵塔前站定，脸上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清亮的眼神在灵塔上搜寻着，终于停驻在上任家主江枫眠的灵位上。挨着江叔叔灵位的，正是虞夫人与江厌离。魏无羡膝下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肃穆地拜了几拜，魏无羡才直起身来在案上取了三支香点燃了。唇边忽就扬起了一抹笑意：“江叔叔，我真是从小就跪祠堂跪习惯了！这一跪下来竟无比受用的感觉！那时候跪着心里一点儿也不难受，反而总想着因为挨了罚，师姐便一定会炖了排骨汤来慰劳我……”
一边说，他一边回眸去看蓝忘机：“蓝湛，我儿时真的是这里的常客……”
“唔，有所耳闻。”
蓝忘机轻声却清晰地回答让魏无羡瞪大了双眼：“你怎地有所耳闻？……是了，想是我那时候太过顽劣，虞夫人三天两头罚我，这都传遍仙门百家了……哪像你含光君啊，自小便是百家楷模，如今更不得了，人家怕是都要把你当成仙人供起来了……”
蓝忘机眨了眨眼睛，唇边想笑却又忍住了。魏无羡看了他一会儿，面上笑容依旧，眼眶里却已是水光一片：“如今是想要虞夫人来罚我一罚都不能够了……不过话说回来，我是真没见过像虞夫人脾气那般大的女人……”
看着蓝忘机又眨了眨眼睛，魏无羡倏地住了嘴。赶紧跪正了身子又拜了几拜：罪过罪过，这可是在先人灵前！我怎么还是这般口没遮拦，果然还是该打该罚的！心中默念未完，忽地身边一暗，原来是蓝忘机竟也在身侧挨着跪了下来。却见他脸上神情肃穆，恭恭敬敬地也取了三支香点燃了。
魏无羡心中一直存着的念头此刻更是如香火一般越烧越旺了。眼里犹带着泪影，唇角的笑却无比欣喜：“蓝湛，我们一起拜，好不好？”
“好。”
魏无羡说的认真诚挚，蓝忘机亦是回答得郑重又从容。随后两人齐肩跪正了，脸上是一样的认真神色。端正举着香齐齐下拜，魏无羡咬紧了下唇，心里砰砰跳着拜了下去……一下，两下，随即他及时喊住了蓝忘机：“好了。”
蓝忘机心头有些诧异：拜礼不是三下方齐吗？怎地才拜了两下就……不知怎地，他看着身边的魏无羡，只觉得他脸上一片红晕，眼神也有些闪躲。
“那……那个我们这儿就是这样的。来，我先把香插上。”
魏无羡小声嘟囔了一句，接过蓝忘机手上的香一并郑重插入了香炉中。然后他复又跪在蒲团上，看了看身边同他一样仍跪着的蓝忘机，眸中含笑双手合十开始在心中祈愿。
“江叔叔，虞夫人，师姐……我今天，把这个人带来给你们见见！虽然你们都认得他，可是……此时的姑苏蓝氏二公子蓝忘机，不但是世人所敬仰的泽世明珠含光君，更是我心中唯一深爱的人。他……他对我很好，很好……他也是这般深爱着我。刚才拜了两拜，算是拜过了天地父母，你们就先帮我把他定下了好不好？此生此世，我魏婴魏无羡，只愿与他一人为伴侣……不，是生生世世，我都只要与他在一起！”
身边的蓝忘机一直安安静静陪着他，直到魏无羡心中祈祷完，回眸望向他。蓝忘机只觉从未见过魏无羡眼中正经深情若此，心中忽就一动，似是明白了这人要他一同来祠堂祭拜的目的。心潮翻涌间，两人相视一笑，又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之中了。
——未完，待续。
《忘羡情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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