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一 幸福曙光 二

自从网暴让柳全涛彻底失去工作后，他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

他想要离开这个家，但孙燕白天出去送外卖，让他在家照顾好孩子。

看着在家待了六年的妻子，如今为了生计，不得不出门干这样的体力活。他一个大男人，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天天窝在家里。

这种感觉，让做惯顶梁柱的柳全涛感觉没脸见人，但又不得不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因为孙燕说了，如果他对这个家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责任感，那就在她不在的时候，照看好两个儿子。

作为父亲，看着两个还这么小的孩子，他无法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

孩子们在客厅玩，他便打开门，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们。饭点时去把孙燕早上准备好的食物热好，再给他们。

孩子们试图想要跟他说话，他心里有很多话要跟他们说。他想要叮嘱他们，等他走了，他们要听妈妈的话。以后要是在学校被人欺负了，要记得打回去。他们作为一个小小男子汉，要保护妈妈……

但面对孩子们天真的样子，这些话全都梗在他的嗓子眼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因为每一句话都在表明，他在逃避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

保护妻子，是他的责任，他却要推给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保护孩子，是他的责任，他却要让他们自己保护自己。没法给这个家带来任何价值的挫败感再次击倒他。他越是逃避，这种绝望的感觉就越强烈。

他内心翻江倒海，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孩子们以为他不愿意说话，久了也就不再跟他说话。

柳全涛像个人形机器，吃得极少，一天只吃一顿，有时只喝一点水。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还要过多久。从他知道自己的信息被挂在网上开始，他就整晚整晚的无法入睡。躺累了，便起来写信。

写给孙燕，也写给两个儿子。把那些他说不出来的话，直接写在信里，等着走的那天，再把这些信，悄悄放在他们的枕头下面。

之所以写这些信，是柳全涛觉得孙燕干不长。虽然孙燕对这份工作信心满满，但外卖员风吹日晒，连男人都受不了，正因为这样，才需要大量招人，且审核宽松。她一个在家里待了这么多年的女人，现在忽然出去跟男人一样跑单，她肯定受不了。

说到底，她还是更适合在有暖气有空调的办公室里工作。而想要得到一份那样的工作，他就是她的绊脚石。

所以，他时刻都在准备着离开。

而此时在外面跑单的孙燕是第一次送外卖。

已经是三月底，气温早晚比较愣，再过两天暖气就没有了。今天外面的天气看着不错，但骑着小电车还是觉得风撞到脸上生疼。孙燕本以为穿着防风衣就没事了，没想到最冷的是手背和膝盖这些弯曲露在最前面的地方。

她正想着晚上回去就在淘宝上买副皮护膝和皮手套，就接到了平台派发的第一单。孙燕心情激动且充满好奇，她小心翼翼的骑着从贾烈那借来的电动车，赶到了目的地肯德基店里。

这位客户点了肯德基的早餐牛肉粥和汉堡，平时这家店堂食的人不少，现在店里没什么人，基本都是送外卖的骑手在等单。她初来乍到，也学着他们的样子，靠在边上，等着前台喊单号。

好不容易拿到了她要送的外卖，她急匆匆出了店门，骑上电动车，直奔客户家。

七拐八拐的，她骑进了一条小胡同，锦城她虽然待了十多年，但还是有很多地方没去过。而这一片人杂且多的老区，就是她极少来的地方。

到了地方，是个职工宿舍小区，九十年代的预制板房，连电梯也没有。她看了眼地址：5栋702。好家伙，是最顶层。

自从搬进她住的那个家之后，她得有七八年没爬过楼梯了。此时她提着装有一碗牛肉粥和一个汉堡的袋子，吭哧吭哧的上楼。上到三楼，就已经觉得大腿肌肉发酸了。

好不容易走到最顶层，站在702的门口，礼貌的轻声敲了敲门。

“来了，等会。”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接着是一阵小跑，大门打开，屋里站着一个光着上身，只穿了一条平角内裤的男人。

男人显然也愣了一下，没想到送外卖的竟然是个女人。

孙燕戴着口罩和头盔，但还是不自觉的把脸给转开了。男人也有些尴尬，接过她手里的外卖袋子，嘟嘟囔囔说：“怎么是个女的。”

孙燕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的说了声：“祝你用餐愉快”，然后便转身，飞速的下了楼。

直到把小电车开到一个人少的路段，孙燕才拿下头盔，摘下口罩，好好把气喘顺，脸上闷得跟个红柿子似的。

有了第一单的经验，后面的几单她就送的越来越熟练了。有些客户接过东西，会跟她说一声“谢谢”。有些客户让她离开的时候，顺带把门口的垃圾带走。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让许久不接触外人的她觉得新鲜。送外卖虽然辛苦，但看到自己能靠双手双脚赚钱，她还是开心的。

第一天上班，本想着六点回家给孩子做饭。但六点正好是送晚餐外卖的黄金时间。孙燕为了多赚一点，又咬牙接了最后一单。

她赶到黄焖鸡米饭店，拿了一份鸡饭，然后急匆匆赶往客户家。

到了一个小区门口，保安没让进，说是疫情管控。她只能给客户打电话。

没想到客户竟然没接。孙燕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上报系统，标注：联系不上顾客，然后就打算把东西送回店里。

没想到骑到半路，客户给她打了过来，让她马上给他送去。孙燕没办法，只能把这盒饭又给送到了小区门口，然后打电话让客户下来拿。

那客户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怎么这么多事？人家都能送上来，就你不能啊？你以为你是女的就想搞特殊啊？嫌累你就别干这活啊！你今天要是不给我送上来，我就投诉你！”

孙燕第一次遇到这么不讲理的客人，她毫无经验，只能耐心解释：“不是我不送，是你们保安不让我进去。”

“他不让你进去你就不进啊？他给你钱还是我给你钱？我给你钱你听他的？你有没有脑子啊？”

面对对方的毫不讲理，胡搅蛮缠。孙燕为了不在第一天被投诉，只能硬着头皮去求保安。

保安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出了事谁负责？不行！”

孙燕只能给他又打了电话，对方还是坚持让她送上来。看她在这都耗了半小时了，保安都看不下去了，天已经黑了，她一个女人被这么刁难，保安最后说要帮她送上去。

孙燕给客户发了条信息，说由保安给他送上去。本以为这件事总算完了，没想到几分钟后，客户给她发了条信息：“送来的饭都凉了，连外卖都送不好，你还能干点什么？差评！”

孙燕呆呆看着这条信息，如冰桶倒在头上。她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信心，就这么轻易的被一个陌生人给摧毁了。

是啊，如今的她连外卖的干不好，她还能干什么？

晚上的气温下降得厉害，她觉得空气中的寒意，都不及这条信息带给她的冷。

但一个要养家的中年女人，是没有资格伤感太久的。一路开车回来，她已经自己疗好伤。停了车，她深呼吸了几次，告诉自己：只有她自己能定义自己，她孙燕，一定能重新站起来。

晚上九点钟，她终于拖着灌铅的双腿，身心俱疲的推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