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眼瞳

夜。

深夜。

雷。

惊雷。

人。

一个人，面对天地之威，是种什么感觉？

渺小。

乳白色的电浆滚滚而下，带着天地诸神的肃杀之气。

莫白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像只虫子。

一只已经被命运的大手捏住的虫子，再怎么挣扎都是苍白而无力。

这一生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还有太多的不解、还有太多的不甘。

在雷电落下的前一个瞬间，莫白用尽全力向旁边一跃，甚至都用上了少得可怜的那一点灵气。

他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像一张纸片往边上飘了三、四米。

“轰……”

雷电击穿屋顶，莫白刚才坐着的位置，变成了一个焦黑的浅坑。

“咳咳。”莫白灰头土脸、不停地咳嗽，屋子里满是焦炭一样的浮尘。

咳了好一阵，莫白忽然瞥见黄五盯着自己的眼神。

莫白的心，不知为何猛地抽搐了一下。

“你刚才用了神力？”黄五的样子比莫白更加狼狈，他一张脸都被电得焦黑，但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莫白。

莫白沉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神力、灵力，两者究竟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区别，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莫白的沉默在黄五眼中就相当于默认了，他说道：“我早该想到，你能够从昏迷中醒来，只可能是因为神力。但是，我刚才看得很清楚，你的瞳孔没有变色。”

莫白一直看着黄五，他的眼神就像是一个输完了底裤的赌徒，突然看见了翻盘的希望。

“我的瞳孔没有变色？”莫白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他知道信徒在运用神力的时候，因为神力属性的不同，瞳孔会变成不同的颜色。比如风属性神力的信徒，他的瞳孔会变成绿色。但是，瞳孔不变色，这又是什么意思？

莫白不知道。

“你是什么意思？”莫白看向黄五，问道。

“小白，你知道莫元正为什么宁可你在床上瘫一辈子，也不肯让你成为信徒，拥有神力吗？”黄五的语速突然变得极快，他整个人的精神突然变得极其的亢奋。

莫白摇了摇头。

对于这一点，他也觉得十分费解。从莫白有记忆开始，莫元正就禁止莫白接触与神主有关的一切，别说是成为信徒，就连去听课、祈祷，都不被允许。在这个一切以力量为基础的乱世，这样的做法确实很让人费解。在莫白昏迷之后，莫元正的做法就更加奇怪，他明明有能力让莫白恢复，但他拒绝了。如果没有不请自来的落落，那莫白现在还一个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

现在听黄五的口气，这里面好像有他不知道的隐情，莫白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黄五果然继续说道：“一代妖魔此中生，十万山河化作尘。这两句是你的批命，意思就是刚出生的这个孩子是一个妖魔，等他长大以后会给整个江南基地市带来不可挽回的灾祸。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就有人劝过莫元正，劝他……”

莫白问道：“劝他怎么样？”

黄五答道：“劝他把你这灾星扼杀在襁褓中。但是你父亲他拒绝了，并且用他自己的命作担保，才算把你保住。”

莫白额上泛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这几句话的对他震动，实在比刚才的那道天雷还大。

原来自己还有一段这样的往事。

“你是两句批命而已，这种东西也会有人信……”莫白摇头。

“哼哼。”黄五冷笑一声，道：“那是你不知道说出这两句话的那个人，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每一句都比真理还要真。”

“是通天楼？”莫白说道。

传说中，通天楼能给任何人任何事情的答案，只要能够付出足够的代价，在绝大部分人的心里，“通天楼”这三个字等于“全知全能”。但这个地方就像传说那么神秘，缥缈无踪。

黄五点了点头。

“难怪。”莫白喃喃说道：“父亲宁愿让我昏迷一辈子。他是怕我手里有了神力，哪天真的和批命所讲那样，给基地市带来灾祸。那倒还不如手无缚鸡之力，以莫家的实力，也能让我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黄五说道：“本来我对这两句也只信八分，但是现在我已经全信了。”

莫白说道：“因为我的眼睛……”

莫白这句话还没有说完，毫无征兆的，第二道天雷突然落下。

天上的黑云拧成一个漩涡，一道闪电就如漩涡中心钻出的一条银色大蟒，钻过屋顶的缺口，直向莫白扑来。

黄五动作更快，趁雷电还未落下，闪身挡在莫白身前。

一瞬间，他的双眼分不出眼白、瞳孔，完全变成了灰黑色。

苍祇上品神主，达耶多，稀有的暗属性。所以黄五在运用神力的时候，眼睛完全变成了灰黑色。

“轰。”

雷电轰下，黄五的白衬衫的一双袖管被炸成漫天碎屑，双臂上也留下大片大片的焦黑。雷电裹挟着巨力，像是一辆迎面撞来的卡车，把黄五连带着身后的莫白，两个人一起被炸飞出去两、三米距离。

“咳……”黄五咳出一丝丝鲜血，这一下几乎让他全身麻痹，但他的神情依然很振奋。

莫白从地上爬起来，皱眉问道：“为什么替我挡这一下？”

“每一个信徒在运用神力的时候，因为充满神力的信仰之血的流进眼部的毛细血管，眼睛会变成与神力属性相对应的颜色。”黄五指着自己完全变成灰黑色的眼睛，说道：“你却不会变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你是一个异类。你是一个异类，你就是批命所说的妖魔！”

黄五突然发疯了一样的大笑：“十万山河化作尘！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你说，莫元正他得有多痛苦啊！”

“还会有比这更深的痛苦吗？我就是要莫元正痛苦！”

“他让我痛苦了一辈子，我也要他痛苦！”

莫白终于明白了黄五的意思：他替自己挡住天雷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要让父亲痛苦。但我真得会变成他们口中的“妖魔”吗？就连莫白自己也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甩了甩头，目光又看向遥远的天边，黑云漩涡之中，雷光闪动，第三道天雷又将要落下。

落下吧。

不管了。

什么妖魔、什么恶人，就一起在天罚之下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