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逢贤妃

林听澜站在叶蓁真落水的水潭边，紧紧盯着泛着涟漪的水面，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爷定是在想叶姑娘落水之事有无蹊跷。”云翳突然冒了出来，吓得林听澜浑身一激灵。

“云翳！”林听澜怒道，“大白天的，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云翳一笑：“爷只管说小的装神弄鬼，却不知真正装神弄鬼的在暗里偷偷笑话着爷呢。”

林听澜觉得云翳这话里有话，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云翳，你发现什么了？”

云翳噗呲一笑，讨好地朝着林听澜深施一礼，不算恭敬，就像一个与主子放得开的下人有意拉近与主子的关系。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说正事！”林听澜忍不住捶了一下云翳的肩膀，佯装怒道。

云翳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爷可知道，要是叶姑娘落了水，这满京城谁得益最多？”

“谁？”

一刹那云翳马上又换了一副神情，往后一退，避而不谈：“爷可别难为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云翳不说，但林听澜已经明白了云翳的意思。叶蓁真要是落水遇难，受益最大的只有一个人。

他手中握着一块湿淋淋的玉佩，虽然他已经用帕子仔细擦拭过玉佩的表面，但玉佩还是不断往下滴着水。

这玉佩的材质并非玉，而是一种极其像玉的美石，名唤如瑛。这种如瑛美石平时看起来光洁温润，与玉无异，重量也同上好的羊脂美玉相当。但它有一奇性，这奇性可以迅速判断石玉之分。那便是它可以在短时间内吸收大量的水。

正是这如瑛石拖着水性极好的叶蓁真在水中无法脱身的。

林听澜眸光骤然一寒，重来过一次，他很清楚叶蓁真擅长的东西，因为他的目光只放在了叶蓁真一人身上。就算他不知道四书五经中写了什么，但他也能把叶蓁真的习惯性格了如指掌，倒背如流。

现在问题来了：究竟是谁在给叶蓁真换上了如瑛石呢？

他深知庆国侯府中叶蓁真的尴尬处境，但叶蓁真是老夫人所养，在内就算楚夫人与楚明宜有什么异议，也不应当表露出来；在外庆国侯府还要扬着这宽厚仁慈的名声，自然是不便对叶蓁真做出什么不利之事，更何况这是皇宫之中，一不小心是要掉脑袋的。庆国侯府可没蠢到拿着阖府上下百余号人的性命去换叶蓁真的一条命。

林听澜紧紧攥着如瑛石，眸底闪过一道令人不易察觉的冷意：“云翳，我只给你半天时间，快去查庆国侯府这一路都经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查清了之后赶紧向我禀告。”

***

在宫中住了几日，叶蓁真与楚明宜共处一宫，虽然没有什么交流，却也相安无事。

不知怎么，这几天她的怪梦突然断了，没有看见原来光怪陆离的景象，梦中皆是寂然，安谧而和平。

这日，李尚宫突然前来，传召皇后要见她们。虽然叶蓁真不解为何此时才要召见，不过觉得应当皇家自有皇家的安排，自己一介小小女子不便多问，便换了身衣服，与楚明宜一同去了。

不知从何处起，叶蓁真突然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盯着她，令她如芒在背，几次回头想看个究竟，但转念便想起这是深宫之中，一言一行必须无比谨慎。只得收了好奇心，跟着李尚宫继续向前走。

椒兰宫很快就呈现在了眼前，照旧气派非凡，巍峨中蕴着一抹秀气，很符合皇后娘娘母仪天下的风范。

她们先在宫门外候着，待门口侍立的宫女进去通报之后才进入。皇后正在西边偏殿等着她们。

皇后徐若淑端坐在椅子上，装束简单，头上仅插了一根凤穿牡丹步摇，耳边垂下一双东珠，身上的衣衫朴素，初看无华，但自有一番凤仪无双。两个姑娘请了安，徐若淑细细端详着这叶蓁真与楚明宜，仿佛看得入了神，连赐座之事都忘了。

叶蓁真心中一诧，以往她入宫见徐若淑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跪过这么久。叶蓁真只觉得腰腿酸麻，极为难受，但她还是竭力掌着，不让徐若淑发现半点端倪。

可楚明宜的脸色微微变了，她进宫这么久，因为叶蓁真的缘故耽搁了好几天才见着皇后，这皇后还当面给她们一个下马威，真是不把她堂堂侯府小姐当人看！

徐若淑将两人的反应收尽眼底，微微一笑，对侍立在旁边的李尚宫道：“你啊，还不给这两位姑娘看座。我上了年纪忘了，你也不提着我点儿！两位姑娘起来吧，我这宫里是最没规矩的，两位姑娘不用紧张，随便一点就好。”

“谢皇后娘娘。”二人异口同声道，在椅子上坐下。

叶蓁真半垂着眸子，不失礼数，亦不太拘谨，而这楚明宜由于刚才这一跪，对徐若淑又怕又恨，可她又想把叶蓁真比过去，一时坐立不安，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徐若淑随便与她们闲话了几句，两位姑娘也一一答了。可这几问几答之间，立见高低。

叶蓁真条理清楚，有问有答；楚明宜言辞混乱，慌张顿显。

徐若淑看了便有几分不喜，虽然楚明宜流落在外多年，但也在庆国侯府住了不短日子，该有的规矩都应该学了，怎么现在还是这般小家子气？

要是这样，玫儿岂能跟着她学？要是学得越发小家子气，那岂不有失了皇家颜面？

徐若淑这般想着，只听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仿佛有一大群人朝着椒兰宫的方向涌来。

能在椒兰宫前如此放肆无礼的，除了她还能有谁？

叶蓁真心似明镜，连忙起身相迎，楚明宜不知何意，依旧坐在椅子上，她现在坐得倒是八风不动，看叶蓁真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笑出来的一刹那，李尚宫马上瞪了楚明宜一眼。

楚明宜虽然瞪了回去，可她很快就没有笑的想法了。

一大众宫女拥着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走了进来，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一身珠光宝气，打扮得就像画中的美人一样。

这便是熙朝最受宠福泽公主慕玫，皇后徐若淑亲生的女儿，一出生就被封为福泽公主，到满周岁时便加封为福泽长公主。受尽当今圣上宠爱，可惜性子顽皮，虽然徐若淑屡屡想要管教，无奈皇上带头拦着，她也无可奈何。

当朝皇帝子嗣稀薄，膝下除了福泽长公主之外，只有三两个庶出的公主，并无皇子。传言当年皇上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不过还没满周岁就一病夭折，此后偌大皇宫，便再也没有平安降生的皇子了。

慕玫笑嘻嘻地跑到徐若淑面前，顽皮地请了一个安：“见过母后娘娘。”

徐若淑笑着拉起慕玫：“玫儿别闹，这里还有人呢。”

“有人？”慕玫眨巴眨巴眼睛，回头一看，惊喜地叫道，“蓁真姐姐，蓁真姐姐来了！母后怎么不早告诉玫儿，玫儿最喜欢蓁真姐姐了！”

这福泽长公主一向是这样的脾性，叶蓁真施礼问候。楚明宜眼睛一直没离开叶蓁真，一见叶蓁真施礼，她也不好落后，可一时没留心竟然行了大礼，羞得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福泽长公主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见了楚明宜这生面孔，不由得拉了拉叶蓁真的袖子，小声道：“蓁真姐姐，她是谁啊？不会是那个想要把你撵出去的坏蛋吧？”

叶蓁真瞥了一眼楚明宜，连忙摇了摇头：“公主殿下，这位是庆国侯府小姐，楚明宜小姐。”

福泽长公主脸一沉：“我才不管她是谁家的小姐，反正我不喜欢！”

楚明宜的脸黑了，但她知道这椒兰宫中的是天下两大最有权势的女子，只得忍着气，陪着笑，脸都被笑僵了。

“玫儿，不得无礼。”徐若淑听见了慕玫口无遮拦的话，连忙训斥道。

慕玫这才不情愿地走到楚明宜面前，抬眼看着脸都黑成碳的楚明宜。楚明宜连忙再度行礼，一时没拿好帕子，打在了慕玫的袖子上：“见过福泽长公主，公主殿下金安。”

慕玫看着她战战兢兢地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母后，您看看她，吓得跟个什么似的！您宫里怎么有这样的人，还说是谁家的小姐，我看她像是是浣衣局新来的粗使宫女！”

见慕玫这般出言无状，徐若淑连忙出言阻止，但她根本没抢过慕玫的话头。

慕玫歪着头打量着楚明宜，虽然她身量不足，但周身的皇家威势足以弥补身高上的差距，反而令楚明宜有种被俯视的感觉。

“母后，玫儿记得玫儿有一套衣裙放在母后这里了，母后可以拿出来么？”慕玫盯了楚明宜一会儿，似乎不屑对她说话，径自转向了徐若淑。

徐若淑看着慕玫身上那套簇新的杏色长裙，轻轻蹙了蹙眉：“玫儿，你这身衣服是前两天才做好的，今儿才上身，怎么就要换了。”

慕玫委屈地小嘴一撅，指了指楚明宜：“刚才这个人把她不知道擦过什么的抹布碰玫儿的衣服，玫儿心里觉得不舒服，想换件衣服。正巧母后这里有，玫儿就不用回栖梧宫了。”

“玫儿！”徐若淑微微提高了声调，语气间充满了警告意味。

“既然母后不准，那玫儿只得出去了，玫儿觉得这里空气污浊得很，想要出去散散心。”慕玫撇了撇嘴，笑嘻嘻地拉着叶蓁真：“蓁真姐姐，你随玫儿来，玫儿有话想对你说！”

叶蓁真无奈，只得看向徐若淑，徐若淑知道慕玫的性子，要是不依她她准会吵嚷不休，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会是慕玫把叶蓁真带走，索性图个清净，任由慕玫把叶蓁真拉走了。

慕玫一出宫门，便命奶娘宫女一律不许跟着，单独一身拉着叶蓁真一路小跑到御花园的假山后。她与叶蓁真单独在一处的时候，就自动将刚才的跋扈别扭一并收敛，她的目光从长长的睫毛下透出来，顽皮而活泼。

“公主殿下有何事？”叶蓁真不解道。

慕玫咧嘴笑了笑，笑容天真促狭：“蓁真姐姐，那个来历不明的女的这么欺负你，我一定要给姐姐讨回公道！”

叶蓁真见这慕玫说得一腔正气，心知她是为了自己，不由得叹道：“公主殿下不必如此，楚姑娘也没有对我怎么样。公主殿下以后还是多多听从皇后娘娘的话，学习女红纺黹为是，不要这样贪玩了。”

要是慕玫这般，虽她以为是替自己出了气，可一来叶蓁真并不觉得怎么快活，二来当回侯府楚明宜怎么会不把这话向楚夫人学一遍？慕玫又不能长时间在她身边，最后受气了还是她自己罢了。

慕玫小嘴一撅：“我才不呢！宫里有的是人要不，蓁真姐姐，你跟我到宫里住吧。你就不用受气了。”

叶蓁真生怕慕玫真禀明了皇上把她留在宫里，连忙道：“公主殿下放心好了，现在还没人欺负我。”

“蓁真姐姐就知道骗我。蓁真姐姐都瘦了好多，还当玫儿看不见呢。”慕玫踮起脚，摸了摸叶蓁真的脸，眼中含着泪水，“蓁真姐姐，我……”

她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动静，连忙转头，眼睛一亮，欣喜道：“贤妃娘娘！”

叶蓁真连忙抬眸，只见贤妃正站在不远的石子路上，只身一人，一手持扇半掩面，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正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们。

慕玫跑了过去，欣喜地抱住了贤妃，头不断往贤妃肩膀上蹭着，比见皇后徐若淑还要亲热几分。

叶蓁真连忙走过去，恭恭敬敬地施礼：“贤妃娘娘金安。”

这贤妃颇得盛宠，进宫时候不过是一小小才人，但只短短几年，她便一飞冲天，做到了贤妃的位置上。若是她能诞下皇子，极有可能威胁到皇后徐若淑的位置。

这贤妃，亦是了不得的角色。

叶蓁真垂眸，没有直视贤妃，纵然如此，她也发现贤妃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

贤妃定睛看了看叶蓁真，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她目光飘忽了一会儿，转向别处，只是简短地道了一句：

“叶姑娘请起吧。”

她看向叶蓁真时，目光复杂，不知是喜是悲。在贤妃的注视之下，叶蓁真莫名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