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短暂又忙碌。刷不完的题，背不完的政史地。林晨崴伤的脚一周多就消肿了，陈初要来看她，但是她没让。说脚还疼走不了路，况且也不方便出去见面。

林晨不咸不淡的态度有一段日子了，陈初刚开始想不明白，也烦躁。但是放假好多天了，每天和朋友出去疯玩，打打游戏摆弄摆弄新手机就又好起来。时不时的还跟林晨撒娇，说想她。

林晨其实也想陈初，毕竟两人之前一直都是甜蜜腻乎的。只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一些列事情，她心里始终有个疙瘩解不开，想亲近却又别扭。

这种矛盾的情绪其实很折磨人。林晨有时候看书做题就会不知不觉的走神，想陈初，想过去发生的事，想一些内心深处她始终弄不明白的因果，还有在她身体中流逝的那个生命。

林晨一直心情郁郁，连带着做什么都不顺。炒菜的时候手被热油溅了好几个泡，收拾饭桌的时候不小心摔碎了两个盘子。

二姨骂她丢魂了，二十来岁的丫头一点小事都还做不好，真不知道之后能干点啥！

林晨垂着头在洗碗池洗碗，默默听着二姨喋喋不休的挖苦。她用力攥着洗碗巾，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嘴里狠狠的咬着腮肉，才控制住即将脱口而出的顶撞。

过去发生了那么多事，二姨她们的训斥谩骂或者奚落讽刺也早都习以为常。甚至曾经她们说自己偷钱，也只是疲惫绝望，并不曾像现在这样，这么的想要歇斯底里的反驳，质问，甚至争吵。

可是最终她还是忍住了，所有的愤怒委屈和郁闷都随着洗碗池里的脏水流进了下水道。

除了沉默她什么都不能做，多年来一直如此。她没有任何顶撞的资格，没有任何反驳的底气。而且要是真的起了冲突，她能去哪呢？之前发生的事清楚的说明了一点:她还只是个没有经济独立能力的学生而已。

不懂事是不被允许的，更何况这么多年多亏人家收留照顾，她不能忘恩负义。说什么都是为她好，要是别人家的孩子还不稀罕说呢。——这是妈妈告诉她的。

这天后半夜，林晨的胸腔剧烈喘息着从梦中惊醒。梦里的哭喊还在耳边，眼角是湿的。

做过好多次类似的梦了，梦里有大姨，二姨，舅舅，表姐……所有人都在训斥她，像那个死爹，像不正经的姑姑，是妈妈的累赘，是没良心的小偷，是什么都做不好的废材……还有妈妈，像每一次喝醉了那样看着她哭，一直在说:“没有你我早就去死了，不活了……”?

梦境太真实，林晨在漆黑的屋子里瞪大眼睛，梦里自己大声哭喊的话还一遍遍回荡在耳边:“我没有！不要！……我不要欠你们，我不想欠！怎么才能还完啊，我死了能还吗？”

缓了一会儿，梦里激烈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一些。林晨摸出枕边的手机，快到凌晨四点了。

点出短信，最后一条是陈初睡觉之前发来的:“老婆，我们都好久没在一起了，我都想你了~别不理老公了好不好？我们将来还有几十年呢，你不理我我怎么办啊5555”

林晨反反复复的看着这条短信，各种复杂的情绪忽然就决了堤。她把被子扯上来蒙住头，压抑又放肆的哭泣。

2011年的春节不声不响的到了，表哥和二姨夫他们也在年三十之前到了家。吃饭的时候表哥象征性的问了问林晨的成绩，知道她成绩不太好之后又阴阳怪气的训导了几句。

二姨夫依旧话不多，吃饭的时候会喝上二两白酒。他是从来不会问林晨考试怎么样的，顶多就是以前偶尔几次偷偷塞给林晨零花钱的时候，温声嘱咐她，好好读书。

电视放的很大声，在演某个家庭伦理剧。二姨跟表哥热火朝天的唠家常。林晨吃的少，准备要下桌了。

二姨夫给她又夹了一块排骨放到碗里，语气里带了隐隐的关切，“再吃点，咋这么瘦呢。”

林晨最近确实瘦了很多，手术后又生病，胃口也不好，每天只吃一点东西也不觉得饿。

她看着碗里的排骨，鼻子忍不住有些发酸。暗暗吸了一口气控制住情绪，夹起那块排骨咬了一口，然后抬头对二姨夫乖巧的笑了笑，“没事，就是最近没什么食欲。”

表哥这时候瞟了一眼林晨，撇着嘴说:“臭美呗，那些小姑娘不总减肥。”

二姨夫抿了一口酒，慈蔼的看着儿子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林晨低着头把那块排骨吃的干干净净，然后就下桌回了卧室。

年三十夜里，妈妈是要打电话过来的。今年电话来的晚，林晨已经帮二姨包完饺子了。

她赶忙拿着手机回卧室，不然不等她听妈妈说上几句话，就要被表哥抢过去没完没了的讲话。

妈妈心情挺好的样子，跟林晨说她包了两种馅的饺子。客厅里的春晚放的很大声，紧闭的卧室门依然挡不住。

林晨微笑着听妈妈讲话，偶尔回应一下妈妈的问询。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她总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像封印已久的怪兽就要挣脱出笼似的，山呼海啸的就要奔腾而出。

她终于没忍住，说了一句好多年没有任性说出口的话，“……妈，我想你。”最后一个字讲出来，眼泪也跟着无声掉落。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一瞬，然后妈妈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声音却格外严厉的说:“你想我就该努力学习！今天大过年的我不想再骂你，之前的也都过去了，但是还有半年就高考，你自己照量办！！这么多年我在外面漂泊着都是为了谁啊，我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今年你都二十岁了，还不懂事吗？要是你整个啥也不是，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也别指望见我了！”

林晨的泪止住了，泪痕凉在脸上，最后连一句注意身体都没能说出来。

年初三的夜里，家里没人，二姨他们都出去打麻将或者串门了。林晨心不在焉的做数学卷子，也不是她故意不专心，而是她发现，原来已经有那么多题她都不会做了。

正心烦气躁的翻着书，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何语斯。

“干嘛呢？”何语斯清丽的声线传过来，“有没有想我？嘿嘿~”

林晨放下笔趴在小台灯下，抿嘴笑了笑，“嗯，想了~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叔叔阿姨呢？”

“他们出去啦，说是老朋友聚餐，我没跟着去~”何语斯话锋一转，突然低了声音说:“我想跟你说说话，其实前一段时间我就想跟你好好聊聊来着，但你什么都不说，那会儿又忙着期末考试。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能感觉到，你心情很不好。”

林晨闭了闭眼，又睁开，尽量平静的说:“真没什么，就是……可能身体不好，你也知道我最近比较发霉，没事。”

何语斯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勉强你。但是如果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

“嗯……”林晨用力咬了咬嘴唇，突然说:“我想喝酒。”

“喝酒？”何语斯有点惊讶，“喝什么酒？你不是在你二姨家吗？”

“他们吃完晚饭就出去了，就我自己。过年有人来串门，好几箱子啤酒呢，我拿几罐他们也不知道。”

“好~”何语斯说:“那我陪你喝，我家也有，你等我一下，我把酒拿到我卧室里。”

林晨本来想说不用，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确实想让何语斯陪她，陪她喝酒，陪她放纵。

两个人各自抱着几罐啤酒，边通电话边喝，隔着话筒干杯。何语斯喝了一罐就有点晕，情绪也更加亢奋，一个劲儿的给林晨讲佟鑫的窘事。

林晨笑眯眯的听着，她也有点晕晕乎乎的。可是在这似醉非醉之间，头晕目眩的边缘，好像笑就变得比较容易，很多烦恼和难过都变得有些轻飘飘。

怪不得有人那么爱酒，都说一醉解千愁，原来真没骗人。

高三提前开学回学校补课，林晨的情绪也终于缓和了一些。陈初早早去客运站等她，两人一起坐车回到了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