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棚是牛棚,实际上只是个远离村子的破旧院子。
院子四周零零碎碎地散落着几块田地，里头有的着庄稼，有的着蔬菜,中间还穿梭着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后头跟着几只小母鸡。
这边是大队长和陈书记专门划给被下放来小田村劳改的臭老九们活的地方。
从村里最边缘的那户人走过来，都得十几分钟，可以基本上与世隔绝。
两位村子的领头人见天儿忙着怎么填饱所有村民的肚子，想尽办让大伙儿过上更好的日子,根本没时间多去搭理他们这群人，也不会像其他村子一样,动不动就开大会，人拉出来批/斗。
所以只要他们定时定量完成上头交代下来的劳作任务，其他时间干什么都没人管。
这也让郑伯等人活得稍微轻松一点。
时，整个牛棚十二位老人，全部集聚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团团将叶米和景子恒包围在内。
气氛冷凝。
叶米躲在景子恒背后,左右看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
——三堂会审。
“吧，怎么回事？”为首的郑伯最先发出质问。
明明不算很严厉的语气,但在这氛围下却显得压迫感十足,令人忍不住畏惧。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审讯什么嫌疑人物。
叶米赶紧垂下脑袋装死,景子恒无奈，也只得实话实。
完全程，所有老人的都变了。
“发这么大的事，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不告诉我们？”厉奶奶疼地将叶米拉过来，上下打量：“胳膊还疼不疼？当时给吓坏了吧。”
别看厉奶奶姓厉,起来很凶的样子。
实际上她是典型的江南水乡的女子，即便在老了，时间所赋予她的，也只有沉淀之后的优雅和温柔。
所以叶米很喜欢她，因为厉奶奶给予了她和冉绣一样的。
她从所缺失的女性长辈的关爱。
叶米的奶奶不喜欢她妈妈，主要是看不惯她带着头的两个儿子嫁进他们叶，让她的宝贝儿子帮着别人养孩子，所以连带着对叶米妈妈后头的两个孩子也态度淡淡的。
特别是叶米还是个女孩子，更不得男轻女的奶奶待见。
人总是渴望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以叶米是不敢渴望，但在既然有了，她肯定也是喜欢的。
因为叶米受伤最，在还没痊愈。
所以她被厉奶奶和方爷爷带走去别处享受来自于老人的关爱，而景子恒则继续被留在原地，接受以郑伯为首的一群老人的教。
临走，叶米很敷衍地甩给景子恒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然后乐颠颠地溜了。
嘿嘿嘿……
在才发当个病患是件多么快乐的事。
她这边是春天般的温暖，景子恒那头是寒冬般的凛冽。
景子恒冷眼扫了下叶米欢快的背影，这孩子可忘了今晚回去还得补课，而她已经差不多恢复写字的地步。
看来作业可以安排上了。
不知道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的叶米接受完方爷爷的检查之后，就跟着厉奶奶一起在屋内帮着大缝补衣服。
方爷爷去给叶米配个青草膏药，缓解伤处酸疼和加速愈合。
牛棚这边十二位老人只有厉奶奶一个人会拿针线，大干农活什么的很容易磨损衣物，全靠厉奶奶帮忙缝补，才不至于穿着处漏风的衣服四处晃。
但再厉害的裁缝也会苦于没有针线可用，她有一根小藏起来的绣花针，却没有用的线。
以还没有叶米在的时候，只拆了衣服上一些不要地方的线来缝补，相当于拆东墙补西墙。
景子恒一个男人注意不这细节，而且他帮着补贴他们一群老人的口粮就已经够辛苦的了，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因为这点小事增添他的负担。
只自己想办。
后来叶米嫁给景子恒，被他带着过来见见一群老人，才细地注意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或多或少有些无关紧要的破损。
例如本应该有口袋的上衣没了口袋，只留下一圈缝线印，转眼消失的口袋布料就出在裤子膝盖的补丁上。
再例如袖口的封边不见了，平白多出一截凹凸不平的布料边缘。
叶米精通缝纫，这些细节外行人可看了只会觉得奇怪，不会多想，但她稍一思考就知道是因为什么。
所以下次过来，她不声不响就给带了几捆各色的线和一些碎布头。
小的碎布她自己留着纳千层鞋底，大的正好拿来当补丁。
这次叶米硬要跟着来，除了确实想跟厉奶奶讨教刺绣机巧之外，也是为了来给他们送新的线团和碎布的。
小小一个布包里包着满满的东西，足够厉奶奶他们再用上三五个月。
“这边要用平针，再绣上交叉纹路……”厉奶奶指导着叶米给破洞的衣服用刺绣缝补。
有些破得比较小的地方，绣上点精巧的小图案要远比弄块碎布补上要来的划算。
毕竟线头便宜，布料不仅贵还需要用布票购买。
就是这么做比较费功夫。
“这样吗？”叶米照着做，成功绣出了一片小巧的枫叶，和深褐色的衣服相得映彰。
“对，这边有点空，再补两针。”
厉奶奶越看越觉得叶米有学刺绣的天赋，忍不住下一动，起了收徒的，却在下一刻被自己强行打消了念头。
她在这身份，谁和她扯上关系都得倒霉，不害了小米。
可她不敢收徒，却没想徒弟自己送上了门。
叶米照着厉奶奶的吩咐绣了两针收个尾，将线头剪断，看着明显比以有所进步的成品咧开嘴笑得灿烂。
欣赏完自己的杰作，叶米歪头偷瞄了厉奶奶一下，过一会儿看一眼，再一眼……
她得攒攒勇气再开口。
小姑娘那么明显的小动作，厉奶奶不可没注意。
“小米有什么事吗？”老人温柔地询问。
“嘿嘿。”偷瞄被抓包了，叶米傻笑两声，掩饰尴尬。
视线左右漂移，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她干脆一闭眼，直接了：“我想拜您为师！”
寂静……
等了半天，没等着厉奶奶的回复，叶米不由睁开眼望去，却见对方正愣愣地看着她。
色复杂。
“怎么了嘛？”叶米轻轻晃了晃厉奶奶的腿，本来想再软磨硬泡求着她答应的话了嘴边，出口的却是失落的低语。
“不……不想收的话也没关系，厉奶奶您就当我今天什么都没过。”
“不是不想收。”厉奶奶回，见小姑娘一脸失落还得强撑着表出无所谓的模样，有些软：“只是我不连累你们。”
亲儿女都怕被他们连累，更何况徒弟？
虽厉奶奶知道叶米不是这人，但更因如，她才更不连累这孩子。
叶米知道厉奶奶是什么意思。
她握起老人布满细茧的微凉双，放在自己掌里搓热，笑得乖巧洒脱。
“怕什么，咱堂堂正正做人，正正经经做事，谁我什么？”
而且句难的，牛棚这边与世隔绝，往常会过来的也就只有叶米和景子恒，只要他们不出去刻意宣扬，外人也不会知道她们的师徒关系。
虽然这样会比较委屈厉奶奶，但却是老人所求之不得的。
“行，咱小米灵巧，是个学刺绣的好苗子，奶奶也舍不得错过你这么个乖徒弟。”
厉奶奶被叶米成功服，一口答应，师徒两人达成共识。
“师父！”叶米笑着改口，声音清脆。
“欸。”厉奶奶眼眶微红。
她们这艺人，收徒弟相当于收干亲，她收了叶米，自然也是等于多了个小女儿。
那颗原本被亲儿女伤透的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没那么疼了。
叶米拜师厉奶奶是一件喜事，牛棚内的大都乐呵呵地恭喜她们。
景子恒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去割了几斤肉，买了两瓶酒回来，大中午做了一顿好饭，热热闹闹围在一起为这对新的师徒庆祝。
其实也算是变相的拜师礼了。
酒不多，一人喝一两口也就没了，不醉人，并不会耽搁下午干活。
吃饱喝足，大伙儿也就散了。
景子恒得回去给孩子们上课，叶米则干脆留在牛棚这边，跟着新鲜出炉的师父学刺绣。
顺便将各位老人们积攒的破衣服破被子都给缝补好。
天气热了，老人们没有多余的薄被子，甚至还得两人盖一床。
她们需要帮忙将棉被拆了，将里头的棉花弄出来另外存好，剩下的被单洗洗晒晒就当薄被子用。
忙碌一下午，等全部弄好，景子恒也正好下班过来接叶米回。
夫妻俩漫步在昏黄下，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起，仿佛在亲密地互相依偎，透着股无言的温馨甜蜜。
走着走着，景子恒突然道：“写举报信的人，抓了。”
叶米一惊：“这么快？！”
大队长和陈书记这办事效率也太高了吧？
不过转念想举报信里涉及的人，叶米也就释然了，事关人安危，谁都得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陈鹄不用，陈书记的二儿子。
而袁计分员除了是袁会计的儿子之外，还是大队长的侄子，大队长婆娘可是姓袁的，和袁会计是亲兄妹。
“是谁写的？”叶米好奇。
“汪洋。”
意料之中的答案。
“还有肖淑慧。”
“你谁？”叶米这次是真的惊讶了：“肖淑慧，以和我住一个屋的那个？”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你住一个屋，但知青院也就一个叫肖淑慧的。”
所以就是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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