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对弈

棋盘很快摆好，李昂执黑，白阎礼执白，黑子先落。

李昂的第一步，就让白阎礼皱起眉头。

李昂看了看对方表情，又低头看了一眼棋盘最上方的黑子，“嘿嘿”一笑：

“怎么样，没见过吧？本世子这步叫做睥睨天下，坐守江山。”

白阎礼无奈苦笑，他已经看出对方是铁了心不想赢了。

他按照寻常步法落下一子，开口说道：

“白某听说殿下与樱彤小姐关系甚好......”

李昂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耳朵：

“好——太好了！我们关系好的简直不能再好。”

“既然如此，殿下又为何如此着急将她推出去呢？”

白阎礼边下边说，不急不缓，让人琢磨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昂大子一挥，又一次硬生生断了自己的棋势。

“唉，白将军有所不知，我这个姐......妹妹啊，其它方面都挺好的，就是比较能吃，我李家这点家底，再让她这么吃下去恐怕早晚会遭不住啊。”

平日里迫于淫威，李昂不得不低头喊李樱彤一声姐，如今她可不在，自己总得挽回点面子。

似乎只是私自杜撰出一副“猪”样还不够，李昂又继续道：

“我心想楚国现如今为各诸侯国之首，必然家大业大，也能放任我这个妹妹敞开胃口吃。再者说，外界都传楚国公子项，项......”

“项燕。”白阎礼知数开口提醒。

“对对对，就是这个项鸟，可谓是知书达理文武双全，由他给我当妹夫，本世子放心！”

白阎礼面对李昂的出言不逊，只是心中冷笑。

见李昂说的唾沫纷飞，他没好出声打断。等他终于停下后，他才说出：

“可项燕今年才九岁......”

“啊？”

李昂停了一下，“哦哦，那应该是我搞混了。”

他正了正脸色，继续说：

“不过九岁也没关系，正所谓虎父无犬子，楚王项烈生出的儿子，将来也一定差不到哪去。”

白阎礼咬了咬牙，心一横，狠心道：

“他还是个白痴，脑子有问题的那种！”

“哦。”

李昂淡淡回应一声，指着棋盘上白阎礼刚刚下的棋子：“白将军你这步是什么意思？”

刚开始白阎礼下的棋步虽不高明，却也算正常。

可就在两人聊天时，对方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李昂故意布的败局给扳平了。

这哪行啊，再这么下去，老子就要赢了啊！

李昂心中暗叫。

白阎礼揣着糊涂装明白，竟也玩起了无赖：

“哦？我下的不对吗？这......真是让殿下见笑了。白某乃一介武夫，下棋这种文雅事儿，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李昂撇了撇嘴，终于也开始认真起来。

他可不能让这个可以摆脱李樱彤折磨的机会白白浪费！

于是乎，两人皆开始暗自发力，生怕自己在棋局上落了上风。

一时间黑白子交替落下，掷地有声。

若是略懂棋艺的人在旁观看，定会被两人气的口吐鲜血。

围棋这等充满大智慧的东西，竟然让两人玩成摔泥巴一般，简直毫无章法！

可实际上，只有当局的两人明白，这“反着下”的棋，其实比正常下还要费脑力。

下棋本该是步步为营，就像搭建房子，从下到上，以胜为道。

而两人此时的下法，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非但不建，反而想着法子扒，而且还是由下向上扒！

这前后两者的难度，根本不可比肩而语。

终于，白阎礼在落下一子之后，大松口气。

看这棋盘上的局势，自己显然败势已定。

而李昂却还不想放弃，仍皱着眉头思考对策。

白阎礼喝了口清香花茶后，再看向李昂，内心竟有些哭笑不得。

这种费尽心机思考自己怎么输掉的对局，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碰到。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归根结底竟在于自己。

他虽是号称“白阎王”的武将，可同时却也是楚国第一谋士。

他明白自己布下的局，天底下只有两种人可破。

第一种，自然是比自己更有谋略的人。

这种人先一步看穿自己布局，然后再寻找对应之策，步步为营，终究可破。

只是能够看穿自己布局的人，他有信心全天下不会超过十个。

而第二种，则是完全不懂谋略的蠢人。

所谓谋略，其实就是心理层面的对决。

而若想让对手入局，前提则是要让对方误以为看透了自己布局，然后才能一步步走进自己所设的圈套里面。

但是这第二种人，完全不会考虑这些问题，因为他们根本就看不出什么谋略。

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他们会无视所有计谋。

若是在较为粗浅的谋略家手里，这种人通常会死的很惨。

但对他这种习惯于在智慧巅峰对决的谋士所布的局来说，这种人反而恰恰可以独善其身。

那么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早已看穿自己布局的绝世高人，还是完全无视自己谋略的愚蠢之人？

又或者说——

这人真如昆仑修士所说的那样，是天运之外不受天道辖制的奇人？

他不知道。

所以他准备再试探一番。

“世子殿下，这盘棋，似乎是在下输了。”

李昂没有抬头，目光瞟了白阎礼一眼：

“别高兴太早，还没结束呢！”

“其实......作为旁人来看，白某也觉得痴儿项燕并配不上樱彤小姐，所以白某这里还有另一个建议......”

“白将军确定自己是‘旁人’么？”

李昂忽然抬起头来，嘴角竟然有着一丝玩味。

白阎礼心头一沉，却依旧面不改色。

李昂继续道：

“如果本世子猜的没错，你所说的另一个建议——就是想让我迎娶楚国昭阳公主吧？”

白阎礼眼睛眯起。

仅凭这句话，他就已经可以断定，这李昂绝对不会是那第二种蠢人。

“世人皆知昭阳公主钟情于你白将军，而将军却向项烈力荐将公主嫁于本世子，以谋周元朝陨落之后的天下大事。”

“只是这天下大事到时候究竟是他楚王的，还是你白将军的，可就不好说喽。”

白阎礼眼底浮出浓烈杀意，可最终还是忍了下去，转而“哈哈哈”笑了数声：

“世子殿下果然幽默，连开玩笑都是天马行空。”

李昂脸上也浮现出笑意，只是在白阎礼看来，他的笑似乎有一万种含义。

“白将军过奖了。本世子虽也有些小聪明，却不及将军百分之一。如今周元朝未亡，我爹李毅也尚在人世，将军却已经开始谋取将来的天下，此等气魄，就算是本世子也不得不由衷钦佩啊！”

一席话入耳，白阎礼已是心沉如水。

他讨厌这种感觉。

这种如同雾里看花一般，看不出对方城府的感觉。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就算此时李昂答应与自己合作，也挡不住自己要杀死他的决心！

李昂终于放弃了挣扎，将手中黑棋随意掷在棋盘之上。

“终究还是赢了啊，那本世子就只好笑纳白将军的好意啦。”

白阎礼笑了笑，笑的冰冷。

“白某技不如人，愿赌服输，那些歌姬从现在起全归世子殿下所有便是。”

他刚说完，门外便走进一人，正是梅忆。

“公子，院外仆人来报，白将军的住所已经收拾完毕。”

李昂闻言，当即起身，明显是送客的意思。

白阎礼也深知再待下去毫无意义，于是主动起身告辞。

“既然如此，白某就先走一步，不继续打扰殿下了。”

李昂也没挽留意思，开口道：

“将军好生休息，改日我再带将军一起在咱姜城内转转，好让将军体会一下月门关的风土人情。”

一番客套之后，梅忆便领着白阎礼走出房间。

离开前，梅忆还贴心地火炉内的木炭朝中间拢了拢。

待房门关闭后，李昂才重新坐下，拾起原先被他丢下的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一处。

霎那间，棋盘上整个局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樱彤啊李樱彤，老子这也算是还了你一次恩情了吧？”

他心中默念，随后将头仰向后面，闭目养神起来。

……

白阎礼跟在梅忆身后，两人一路沉默无言。

直到行至一处拐角，见四际无人，白阎礼才主动开口：

“若白某猜得没错，梅姑娘应该也是楚国人吧？”

梅忆兀然停下，却并没有转身。

“将军好眼力，不知楚境现今可还太平？”

“梅姑娘无需担心，楚王忠义明君，楚国得此君主，自然太平。”

梅忆点了点头，便准备再次启程。

白阎礼却又一次发问：“白某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嘴在将军身上，讲不讲岂不是将军的自由？”

白阎礼苦笑，暗道这女人嘴巴有点厉害。

“不知梅姑娘在楚国可还有亲人？”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沉默。

许久之后，梅忆才低声说出：“早在二十年前就死绝了。”

“白某冒昧，还请见谅。”

白阎礼顿了一下，这才继续发问：“难道梅姑娘从未曾想过报仇么？”

“报仇？”

梅忆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悲凉：“将军是指......李将军么？”

白阎礼没有回答，权当默认。

“奴婢只是一介女流，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自己能活到现在，全依仗李毅将军收留。李家于我有恩，奴婢又何来报仇一说？”

“可若不是当初李家肆意践踏，楚国又何故多出无数梅姑娘这般无家可归之人？”

“果真是这样吗？”

梅忆轻轻一句反问，便将白阎礼胸中无数话语憋了回去。

“所以在将军眼中，当初置楚国百姓于不顾的，也是李将军了？”

白阎礼看着眼前这名女子波澜不惊的表情，只好岔开话题。

“如此看来，梅姑娘的身手，的确是用来保护李昂的。”

这次，梅忆没有继续支声，而是直接迈开脚步。

白阎礼若有所依地回头看了一眼李昂房间方向，而后也不再逗留，快步离开了百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