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凡人

“别睡，小芭，别睡！”伊娃娜跪在地上捂紧了友人的伤口，大滩的红色从指缝里漏出来，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有哪些是芭芭拉的，哪些又是自己的。

外面雷雨交加，“轰隆——”低沉的雷鸣像是一场盛大的哀悼。

芭芭拉的意识似乎在伊娃娜拼命的呼喊声中回转了一些，她的眼皮费力地撑开。

“嘿，别担心，捂住，捂住。”伊娃娜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救护车就快到了。”

“我……我感觉不到我的腿。”倒在血泊里的芭芭拉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有些无措地在地上挥舞着双手，“伊芙，告诉我，怎么……我怎么感受不到它们了！”她费力地梗着脖子想要看看自己剧痛的伤口。

芭芭拉瞪着那双慌张且无措的翠绿色眼睛，她还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噩耗，她将再不能离开轮椅，再不能冲破黑暗，再不能肆意奔跑，甚至连上厕所这种小事都不得不让别人帮忙。

一身利落短打的小鸟明明、明明是那样恣意飞翔的存在，明明是那样俏皮跳脱的性子，她明明应该拥有绚烂的一生，她该拥有最炙热甜美的恋歌，该和择定的良人手挽手步入婚姻的殿堂，然后，她值得拥有最可爱的孩子，看着哥谭变得越来越好。

“砰，砰！”

鸟儿羽翼被狠狠掐断了。

“别，小芭，别看——”冰凉的液体一滴滴落在芭芭拉的面颊上，伊娃娜的话语近乎哀求，那是她的眼泪，记忆里，友人从未哭过。

芭芭拉觉得身上冷极了，像是世界的寒意都争先恐后地从骨头缝儿里钻进来，冻得她牙齿直打颤。可挚友的泪水却暖的，如同飘摇的风雨中的烛光，灼热而明亮。

“伊芙，别哭。”芭芭拉缓缓磕上眼睛，浓黑的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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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侠是从警用频道得到的消息，芭芭拉和小丑重伤已经被送去医院抢救，警察随后到达布控。根据截获的通话，两人受伤的方式如出一辙，子弹从正面射入直接洞穿了他们的腰椎——他们不可能再站起来了，无论是小丑还是芭芭拉。

蝙蝠侠再次点开通讯器想要联系夜魇，但那边的线路被彻底切断了。

红头罩还在旁边问着那边的情况，在得知夜魇并没有跟救护车一起前往医院后他挂断通讯，着急地想要快点儿赶回市区。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位于哥谭市郊的废弃游乐园，戈登局长在回家的路上被小丑的手下直接撞翻了车给绑来了这里，如果不是夜魇提前截到了小丑，恐怕这里就会成为戈登的噩梦，没有人比蝙蝠侠更清楚这个疯子是多么擅长将其他人逼成和他一样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我们得找到她。”红头罩道。

“不，我会找到她的。”蝙蝠侠冷冷道：“你要把戈登局长送到医院。”

“你怎么能这么冷静！”红头罩的声音拔高了些，“她肯定受伤了，而且芭芭拉又出了那样的事。”

“所以我会找到她。”蝙蝠侠说罢不再理会还想要说什么的红头罩，他打开几经加密的定位系统，那块深深植入夜魇肩膀里的定位芯片显示，少女现在还在芭芭拉家，也就是今夜的一切发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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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蝙蝠侠赶到的时候，正看见伊娃娜将沾了血的相机摔得稀烂，她扬起手，狠狠将手里的东西砸到地上，叮铃光啷，相机的每个零件都在地上溅射开来，实木地板断裂露出木茬，她发了疯一样抬脚踩在那些碎片上，扭动脚踝将下面的一切碾碎，镜头、储存卡、快门……她是那么用力，鲜血从她身上各处伤口中迸出来，最大一束从扎在胳膊上的小刀后面的血槽往外涌，可她像是毫不在意，只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下。

心里那丝责备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魇！”蝙蝠侠冲上前去，伸手固定住了她的肩膀。

可伊娃娜却一把甩开蝙蝠侠的手，少女的眼睛里全是血丝，通红一片，压抑了许久的怒火与疯狂全部涌上脑门儿，她看着脚底下的东西分崩离析，确定哪怕世界上最顶尖的修复师也无法将储存卡里面的数据复原。

“伊芙！”

疼痛、悲伤、疲惫统统涌上心头，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少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外面的雨还在下，鼻子里血腥又冰冷。

蝙蝠侠沉默地拎出蝙蝠车上的急救箱，他蹲下身把手里的绷带扯开，将那只还插在少女胳膊上的小刀一把拔出。

酒精、剪刀、缝合线、纱布……

伊娃娜的牙齿死死地咬着布鲁斯递来的毛巾，指甲控制不住地深扣进掌心，额头冒出的细密汗水将头发打湿成缕。

撕裂的肌腱、沾着碎瓷片的稀烂创口、深可见骨的血窟窿……

金属长针刺破皮肉，黑色缝合线将那口子收拢，绷带和纱布一圈圈紧紧地缠在伤口上，大片的红色掩藏其下。

那块死咬着的白色方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红的。

布鲁斯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他的女孩儿，抿紧了嘴唇，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这不是你的错。”

已经摘了面罩的伊娃娜抬起头，伤痕和污迹还粘在脸上，那头灿然的金发此时被从头皮涌出的血液浸染，干涸的红褐色结了块儿。她苦笑一声，嗓音里透着莫大的悲怮，

“我以为你会说我做的太过火了。”

蝙蝠侠沉默了一瞬，“不。”他的声音沙哑低沉，

“本不该是你。”

这样残酷地摧残一个人，这样绝望地扣动扳机，这样疯狂、痛苦而又哀伤的人——本不该是你。

“可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布鲁斯。”伊娃娜颓然地伸出双手抱住头，她的手指插进结着红色血块儿的发丝间，声音近乎呜咽，

“小丑夺走了芭芭拉的人生，我再没办法手捧鲜花出席好友的婚礼，因为那双手，那双手要去帮她推那该死的轮椅。”泪水透过指缝溢了出来。

外面雷雨交加狂风呼啸，雨夜阴冷潮湿。

这个从来都强忍伤痛的少女，这个从来倔强爬起的少女，这个从来都一往无前的少女蜷缩在浸透了挚友血液的废墟里哀嚎、嘶吼、痛哭失声。

没有人是天生的战士，他们都只是将和着血泪的伤痛艰涩咽下的凡人。

像烧红的烙铁顺着喉咙滚入肺腑，

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