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由于父亲的缘故，张希一直都知道英国魔法界的时局并不好。“目前英国有一群崇拜纯血的疯子在到处杀人放火，”张岱说起这个的时候非常厌恶鄙夷：“然后他们会在废墟上空留下一个阴森丑陋的骷髅标记，好像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就能威胁到我们似的。”

听父亲说这话的时候张希正在过他的二年级暑假。那时他做梦都想不到，仅仅一年半以后，他家上空就出现了一个这样的标记——为了他深爱的父母和他疼爱的幼妹。

伯父张峦将张希从学校接回家时，他一眼就看见了一片白雪中化为废墟的房子和并排躺在雪地里的家人。不远处的麻瓜教堂正在演奏《铃儿响叮当》，夜风隐约送来扮成圣诞老人的男人的笑声和孩子们的欢声晏晏——其中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像他的小妹妹张嫣。

张希默默不语地跪在父母身边，恍若未觉大雪纷扬。张夫人蹲下身去抱住他，少年颤抖的身躯让她喉头发紧。

“是他们，对不对？是那个叫伏地魔的人和他的追随者，对不对？”张希的声音异常嘶哑，带着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刻骨仇恨。

张夫人收回摄神取念，转头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张先生了然地点点头，走上前去将手放到侄儿肩上。

“希，你知道……岱和我——我是说你父亲和我——我们曾经讨论过，万一我们中的任何一方不幸发生……发生眼下这种情况，余下的另一个就是孩子的指定监护人。所以我和西尔维娅希望……”

“是不是他们！！”张希甩开张先生搭在他肩上的手，骤然起身对他怒目而视。

雪花无知无觉地飘落，麻瓜教堂里现在换了一首《平安夜》来演奏。声线酷似张嫣的小女孩唱得尤为大声，每一片落在张希耳畔的雪花似乎都沾上了那清脆欢快的小甜音。

“我跟你们走。”张希的视线转回渐渐被大雪覆盖的家人身上，他的语气中透着诡异的死寂。“我跟你们去英国。”

张夫人抱着张希，含泪的吻落在他的发顶前额：“听我说，孩子，听我说——你现在只有十三岁，与其这就去为他们报仇，我想岱和卡洛一定更加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长大，你说是不是？”

“告诉我，伯母，”张希耳语，视线固执地戳在雪地里的冢丘上：“他们的希望，现在还有任何意义吗？”

“为什么没有？”张先生前所未有的严厉：“岱是我的亲弟弟，此刻我的心情绝不比你好。可是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张希木然地转动眼珠看向张先生，转用中文低语道：“一夜之间巢覆家破，我只恨为何独留我一人。”继承自张家的黑色凤目缓缓涌出泪光，张先生心头一绞。

“只有活着，谈论报仇才有意义。”张先生也用中文回答，蹲下身去让视线与张希平齐：“所以你要成长为一个比岱还强悍的巫师，明白吗？我以人格担保，当有朝一日你与伏地魔有一战之力时，我一定会陪你去找他。但不是现在，希儿，不是现在。”

张希呆呆地看着伯父的眼睛，两双黑色凤目相对而视，一双坚定、一双木然。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下脸颊，十三岁的少年终于放声嚎啕。

圣诞之后，张氏夫妇带着张希回到德姆斯特朗为他办理转学手续。德姆斯特朗的现任校长谢尔盖·米哈伊诺维奇对张希的遭遇深表同情，爽快地批准了他的转学请求。除此之外，这位刚直而又仁慈的校长还为他写了一封评价非常高的推荐信。拿着这封推荐信，张希可以无条件地转去英语国家的任何一所魔法学校。

张希知道霍格沃茨的校长是对抗伏地魔的领头人，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给邓布利多写了一份言辞非常恳切的申请书，请求“父亲的母校”给他一个学位，让他有“顺承父志”的荣幸。

邓布利多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并欢迎他九月一号开学的时候参加霍格沃茨的分院仪式。

既然离霍格沃茨开学还有大半年，张希不愿意浪费时间，他想留在德姆斯特朗继续他的三年级学业。对此张先生是赞成的，但为了安全起见，他建议张希一完成课程就回青木居，不要参加期末考试——毕竟谁都不知道伏地魔那个疯子有没有斩草除根的想法。事实证明张先生担心得很有道理，因为张氏夫妇在回英国的路上遭遇了一批食死徒。

二十个食死徒的阵容意味着伏地魔针对张氏下了绝杀令。恐吓与分化向来是伏地魔的拿手好戏，他要拿张氏一族的鲜血去威慑所有胆敢违逆抵抗他的人。

在这场短兵相接中，张氏夫妇——尤其是张先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炸掉几个食死徒的魔杖之后，瞅准一个空挡抓住受伤的妻子幻影移形逃回了青木居。此后，他们给青木居设下了能想到的一切守护咒和守护阵法，并请邓布利多成为青木居的保密人。

但即便保护措施这样严密，张夫人依然心惊胆战。于是，从孩子们的暑假伊始，张夫人就主张举家搬往无人知晓具体位置的卡珊德拉庄园暂避。张先生对此颇为举棋不定。他的犹豫并非出于对妻子娘家的不信任，然而作为凤凰令的核心成员他需要执行绝密任务，这样一来，有些时候就不太方便。

平日非常尊重丈夫意见的张夫人这一次却不打算轻易让步。她说，卡珊德拉家族见证过太多风风雨雨，但数百年来屹立不倒，正是因为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蛰伏。

“亲爱的，我很抱歉不得不这样说——我想你可能有点儿热血冲头了。”某天张琬路过藏书阁时，听见母亲这样批评父亲：“我不是不让你为邓布利多工作，但你也该多考虑考虑我和孩子们。无论这个世道变得有多坏，只要我们一家人能一直平平安安的在一起，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西尔，你听我说。”这是张先生温文尔雅的声音：“在聪明才智方面我从来不敢轻视你，所以你应该也能看出伏地魔正在崛起。你知道的，一场革命从开始到衰亡，它所造成的动荡通常会持续几十到上百年——这还是在我们假设他所谓的革命不能成功的前提下。告诉我，西尔，你愿意看着孩子们将他们的大半辈子都花在躲躲藏藏上吗？”

“可是我们的琬是纯血，她……”

“你我也是纯血，你甚至是卡珊德拉家的后裔。但是——我很遗憾——正如你也清楚的那样，我们都在伏地魔的猎杀名单中。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西尔？血统论不过是他用来达成野望的手段而已。”

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后，张琬听见母亲似乎哭了——

“峦，我们非得这样做吗？”

“亲爱的，我想你明白，我们别无选择。”

张琬私底下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她更偏向爸爸的看法。毕竟当一个麻烦执意找上你的时候，能不能躲开还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然而八月里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张琬的想法。

为了减少被袭击的可能性，张希和张琬下学期的书本用品都由猫头鹰邮递送到温德米尔湖附近的小镇上，而后再由张家人去取回来。张希的郁郁寡欢一直让张琬很是同情，可她不善言辞，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堂兄开心起来。正好取包裹是个可以散心的好机会，于是张琬便自告奋勇去取邮件，顺便带上堂兄在镇子里逛一逛。

张先生犹豫了一下，答允了。

结果兄妹俩在回来的路上遭遇了伏地魔派来搜寻青木居的摄魂怪。

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两只，张琬那尚未成型的守护神还能勉强掩护他们逃跑。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摄魂怪循迹而来，张琬的守护神便再也无力支撑。张希呯然跪倒，张琬赶紧去拉他，但摄魂怪对张希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七八只摄魂怪围成一圈低头观察着两名小巫师，尖利的呼吸声如同一股邪风。冰冷的寒流侵入张希和张琬体内，灰蒙蒙的雾气使他们的视线变得模糊。圣诞夜那首《铃儿响叮当》在张希耳边响起，小女孩的笑声变了调子，显出几分凄清诡异。最靠近他们的摄魂怪飘到两人面前，伸出腐烂结痂的手攫住张希将他提了起来。

“放开我哥哥！”张琬果断举起魔杖：“呼神护卫！”一团银白色的亮光从杖尖喷出射向那只摄魂怪，它像被烫到一样立刻松开了手。

一声“哥哥”让张希心头大恸，他跌落之后勉强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恍惚间竟好像看见了妹妹张嫣的身影。

“小嫣别怕，哥哥保护你。哥哥……保护你！”他攥紧魔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试图挡在张琬和摄魂怪之间。此时一只摄魂怪拨开张琬那可怜巴巴的守护神，滑行着逼近张希。耳边《铃儿响叮当》的旋律仿佛陡然被人按下放大音量的键钮，张希看见了漫天飞雪和大雪中的黑魔标记。

“不——！站起来！快站起来！呼神护卫！！”又是一团银色雾气应声而现，张琬指挥着她脆弱的守护神在摄魂怪的包围圈上横冲直撞。一只摄魂怪被正面撞上的银光打出去几步，张琬看准时机拽起张希就往外冲——然而两人没跑几步便被堵了回去。

“小嫣，你先……走，这儿交给哥哥……”张希喘着粗气举着魔杖，可他现在抖得连一个像样的咒语都发不出来。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经历让张希在面对摄魂怪时毫无抵抗力，更何况他还从来没有学过守护神咒。

银色雾气再次熄灭，张琬不屈不挠又一次召唤出了她的守护神。看着眼前被团团包围的险境，张琬心一横，一挥魔杖让那团银光回青木居求援。守护神冲出去的时候正好带起一只摄魂怪，包围圈被撕出道口子。张琬当机立断，拉起张希便往缺口跑去。

张希一直在推张琬，他想让她先走。他狂乱地挥舞着自己的魔杖，仿着张琬刚才的音节念出咒语。张琬使劲拖着堂兄：“要走一起走！快啊！！”张希恍若未闻，徒劳地念着错误的咒语。

包围圈再次闭合，两个小巫师失去了突围的最佳时机。张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稳住张希颤抖的魔杖：“咒语是‘呼神护卫’。而且你要想一些愉快的事情，哥哥，想一些愉快的事情！”

张希试过几次之后，一缕细细的银光终于从他的杖尖喷出，然而不过数息，那片薄雾就消散无踪了。

此刻张希的神智已近涣散，记忆里的黑魔标记占据了他全部视野，雪地中三座小小的冢丘让他看不见更多的东西。“呼神护卫……”他在冰冷的浓雾里摸索着寻找妹妹，杖尖再次喷出一团小小的银色亮光。他一挑魔杖，光团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气势撞向离他们最近的那只摄魂怪，把它撞了个趔趄。

“你们这些肮脏的东西，我决不允许！我的妹妹，你们休想伤害……我的妹妹！”他终于抓住了张琬的手臂，低吼的声音声嘶力竭：“别怕，哥哥在——呼神护卫！”

一只摄魂怪越过张希的守护神从旁扑向张琬，张希赶紧指挥那团银光撞过去。然而他的守护神实在太脆弱，微弱的银光闪了闪，无声无息地熄灭在了半路上。

“不——！小嫣！呼神护卫！呼神护卫！！”恐惧攫住张希，他再也无法想到任何快乐的记忆。而此刻张琬还不能召回自己的守护神，两个小巫师危如累卵。

一只冰冷腐臭的手扼住张琬的脖子强迫她抬头，周遭的湖光山色模糊了，张琬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斯莱特林休息室、回到了贝拉崔克斯·布莱克用魔杖在她脸上刻字的那一天。

张希的声音时高时低，听起来就像坏掉的收音机一样。那只摄魂怪放下兜帽，张琬看见了一张极其让人毛骨悚然的脸。出于本能，她把魔杖捅进它的身体尖叫着发出一个威力十足的粉身碎骨，然而咒光却径直穿过它，将它身后的树击成碎片。

冰冷的手捏起她的下巴，力道之大让她根本无法挣扎。她听见张希绝望地喊了一声什么，一道诡异的黑红色咒光打在抓住自己的摄魂怪身上。咒光接触的地方融出一个大洞，但这一下子除了让摄魂怪稍稍停顿之外，并没有太多作用。

“你这个下贱的小母狗，别妄图得到布莱克家的承认！”贝拉崔克斯·布莱克尖利的声音刮着她的耳膜，她不甘心地眨着眼睛试图保持清明。

——爸爸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我只要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她强迫自己将贝拉崔克斯那张愤怒的脸推到一旁，竭尽全力把注意力集中在青木居上。

“我……会，好……好……活着，连同……我的……家人。dare……you……stop……me！”张琬艰难地举起魔杖，杖尖捅进离她不及五英寸远的摄魂怪嘴里：“呼……神……护……卫！”一个成型的□□守护神倏然从杖尖喷出，有那么一瞬间，抓着她的摄魂怪亮成了一团仿佛裹着黑袍的圣光。

摄魂怪连袍子带身体地消散后，张琬扑通一声跌到冰冷的草地上——脸朝下。

“琬儿！”一条银色巨龙撞开摄魂怪的包围圈，那些穿着黑色斗篷的高大身影忙不迭地四散滑开。巨龙一甩尾巴游到她和张希身旁威严地盘踞着，居高临下地瞪视每一个胆敢靠近两个孩子的摄魂怪。

“是爸爸……”张琬勉强抬眼看见一个瘦高的身影，斗志一散，放心地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