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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从军行(十五)

《述己志》

第二十八章

车儿在外头受了寒,夜里睡得极不安稳,迷迷糊糊间,似感觉塌旁有人窥探自己,她费了力气想睁开眼睛看一眼,是谁如此大逆不道,竟敢直视天颜。

可眼皮似有千金重一般,任她如何使力,也看不轻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人是何模样。

只心里想着,待到了明个儿,定将你治罪。

刘琮背手站在车儿身旁,看车儿一嘴的唬啰,呜呜咽咽,一会子喊着“娘亲”,一会子又喊着“嬷嬷”。

瘦小的身子团在一起,躺在榻上,瑟瑟抖动。

刘琮生性多疑,夜间酣睡,本是不会让人近身,既是是最亲信的人,亦是不会让他进帐。

如此让胡车儿在此,实属有考量。

一者:她是梁国公主,日夜与将士在一起实属不妥,如是日后,真有用的到她的地方,她名誉受损,与自己无益。

二者:实属这文昌愚钝不堪,自己治军向来严苛,而此人目无法纪,骄纵不堪,油嘴滑舌,在帐中尤可顶撞自己,如若犯了军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刘琮才不想让这送到嘴边的肉包子,还没有招来狗,就被扔掉。

三者:此人手无缚鸡之力,如若她敢犯上,那自己捏死她,简直比捏死一直蚂蚁还要容易。

卧榻简易,竹篱编造,上头未铺被褥,只身往上一躺,即使是在帐中,也冷的彻骨,硬的咯骨。

再者,刘琮血气方刚,夜间即使炭盆灭了,也不会让人重置。愈是到后半夜,愈是难以安睡,车儿曾被冻醒过好多次,又不敢擅自离帐,只得守了灭了的炭盆,整整一晚,默默流泪。

为何不敢擅自离帐,这话头乃听伙房营的伙计说起,有人在将军夜间休息之时添加炭盆,便被将军误认为是贼人,砍了脑袋,后来,再也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将军夜间添置火盆,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文昌自幼锦衣玉食,卧榻均是铺了上好的被褥,每逢冬季,都得有丫鬟捂被,放了汤婆子的,何曾受过这般苦楚。

车儿畏冷,忍不住翻身,竹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似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似的。

刘琮皱眉看着榻上呜咽之人,随是觉得文昌愚钝,但以此刻的场景来看,他还是有点敬佩这文昌公主的。

这边关之苦,并不是所有人都受得。

解了箭袖的寝衣袖宽大,他轻轻捻着垂下的衣袖,嘲讽一笑,听闻这文昌公主自幼爱慕梁国三皇子,曾为其作过不少出格的事。

刘琮想:“本将倒是要看看,你能为本将这三哥做到何种地步。”

他一脚蹬在竹榻腿上,低呵一声:“噤声”。振袖离开。

翌日,车儿转醒,帐中已空无一人,帐内被人添置了炭盆,碳是上好的实木碳,无烟无尘,燃烧的火却十分旺盛,幽蓝绚烂,此物是上贡之物,就连长安的达官贵族,都是千金难求。

刘琮远在边关,却又这稀罕的物什,加之行军打仗随时跟随烹饪美味佳肴的御厨,杨三宝,车儿暗想,或许,这刘琮并不像外界所言,不为梁帝所喜。

头略有昏沉眩晕,车儿轻轻嗓子,试探着喊了一声:“大将军?”

无人回应。

车儿慢慢踱到屏风旁,又轻了轻嗓子,轻轻的喊道:“大将军?您可有起塌?您若是再不回应小的,小的便进来了?”

车人往里探了一下头。

确实无人。

刘琮的卧榻上头,寝被叠的整整齐齐。

不似自己的竹榻那般的光秃秃,刘琮的卧榻上头铺了厚厚的被褥,寝被也是厚实,不过颜色简单,是灰麻色的,上头裹了一层厚厚的皮毛。

这个车儿识得,就因为是这个家伙,让自己再林子里差点上了西天。

车儿看四下无人,偷偷溜了进去,摸了摸卧榻。

柔软舒服,暖和炙热,如若能在这上头睡上一觉,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车儿眯眼想象着,又幽幽的叹出一口气,回想着自己曾经也是躺在这般的卧榻上休寝的,当初为何没有这般的感受。

可见啊!这世间的事务都是这般——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倍加珍惜与怀念。

又想到刘琮昨夜让自己搬竹榻的时候,那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样子,瞬时气不打一处出来,睁眼看着自己搬不动,还不搭把手。

哼!无耻小人!

她忍不住在寝被上狠狠一拍。

忽又记起自己前几日的重要事情,车儿也不再磨蹭。

询问帐外的戍守士兵,大将军去了何处。

得到的回答是校场,其实车儿也想到了。

她每每起塌,都不曾见到刘琮的身影,刚开始还会疑惑,刘琮这厮,这么冷的天儿不再被窝了躺着,跑去干嘛?

后来间刘琮满头大汗的回来,她边给他递手巾,边打探过,刘琮当时似笑非笑的回她:“怎么?本将去了何处,也要向你报备吗?”

车儿讨了没趣,便不再多问,后来,这般的情况渐渐的多了,她也就知晓了,刘琮作息规律,每日五更,定将起塌,去校场操练,风雨无阻,即使是大雪日,其他士兵不操练,校场中,也会看到刘琮一人在哪里。

车儿到现在还记得,那日大雪,她和乌维还有伙房营的几个人,被“麻球”派去砍柴,路过校场时,看到的广阔的校场上落满皑皑积雪,校场空旷,空无一人,只有刘琮跨在奔跑的马上,赤红的披风迎风,他弯弓急射,百步穿杨的磨样。

这般,车儿便放了心,一般刘琮去校场这段时间,帐中不会有人来打扰。

车儿急忙奔到案几之上,拿出笔墨,研了墨汁,待狼毫上沾薄墨汁,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若父亲知道自己还活着,是喜还是忧呢?

她回想自己从军以来的种种,一时间热泪盈眶。

又怕泪水落下脏了宣纸,随手一摸,将堪堪落下的热泪拭去,提笔书信。

完毕,她将狼毫上的墨汁刮尽,将砚台里头的余墨倒进污池,将宣纸归位,一切归置妥当,车儿这才将写好的书信折好放入怀中。

校场。

司马瓒恭恭敬敬的站在点将台下,恭候着刘琮。

刘琮骑射三圈之后,打马而来。

他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长弓随手一扬,扔给司马瓒,司马瓒早已习以为常。

伸手去接。

即使做足了准备,也被这重百石的□□,逼得连连后退。

刘琮解下腰间的弓筒,连带着箭置于点将台上。

他问道:“司马大人可是有事?”

司马瓒不似他这般随意,将军扔给他的□□,将军没有吩咐,他可不敢随意的放下。

他将□□抱好,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是有件事情来禀报大将军。”

刘琮解下腰间牛皮水袋,仰头就是一口,“咕咚咕咚”,司马瓒等他饮完,塞上木塞的时候,才闻到猎猎的酒味。

他回味着口中的余味,道:“说来听听。”

司马瓒将□□挪到腋下,想从怀里掏出得到的书信,但□□重,他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刘琮失了耐心,眉头一皱,拿过司马瓒怀里的□□,“当”的一声,置于点将台上。

司马瓒赶忙从怀里掏出信笺,双手递给了刘琮。

刘琮接过,看信封上赤红的那一条上书:“刘大将军亲启。”

刘琮似是知道心中内容一般,抿嘴一笑,随手一撕,贴了封口的印泥,无声的落在了雪里。

一目十行的掠过,他低低笑了起来:“司马大人,你来看看这封信。”司马瓒匆匆掠过之后。

他拱手对刘琮说:“大将军,此计甚妙!”

这种话刘琮听过许多,却没有一次像这般开心,他望着远处的营帐说道:“从柳丞相书此一信开始,便落了下乘,如此,可由我们拿捏。”他略一停顿,又轻“呵”一声:“你说,他如若知道自己的掌上明珠还活在人世,且还在本将手中,那该如何?”

司马瓒道:“那定将为将军所用。”

刘琮低声哼笑,司马瓒感觉他心情似乎不错,但见他虽有笑声,但脸上却是不见愉悦,他说:“柳丞相一直为我三哥所用,为我三哥马首是瞻,立下不少功劳,如若得了此人,即使不能为我效力,但是若因了此事,使两人产生间隙,也定会让我省力不少。”

司马瓒:“将军所言极是,失了柳丞相,相当于卸了三皇子的左膀右臂。”他似有犹豫:“但……”

刘琮一手撑着点将台,一手用力,跳了上去,遥遥望去,白雪皑皑的山头延绵不绝。

“但是如何……”

刘琮向来讨厌支支吾吾,举棋不定的人。

司马瓒自是了解刘琮,他不敢耽误,一拱手对刘琮道:“可这文昌在军中,始终是个拖累,自古军中不留女眷,若是让人知晓将军行军打仗带着女子,那与将军不利啊”

刘琮似是早有预料,他看着下首的司马瓒道:“谁说军中不留女子,那我军中那三百女子是如何而来?”

司马瓒眼神一缩,不知大将军竟有如此计划,他觉得此种做法太过失了礼法,他劝慰大将军道:“大将军,如此行事,可否太决绝,怎么说这文昌都是我梁国公主,如若沦落止此,后果……”

刘琮知道他担忧什么,一抬手止了司马瓒的话头:“晋人歹毒,杀我子民,屠我村落,欺我臣民,本将劫掠几个晋国女子充当军妓,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风愈发大了起来,点将台上插满了军旗,迎着猛烈的西风,猎猎作响。

军旗均绣了黑虎,仰头咆哮,气势迫人,栩栩如生。

刘琮目光狠戾,他微眯着眼睛,盯着摆动不停的军旗,道:“挡了本将的去路,本将定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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