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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生死难逆

清晨,窗外的天亮了。

说书人醒了,他慢慢睁开了眼,枕头边似乎还残存那个陌生男子身上的茶香,可是他醒来的时候,枕畔只有他自己。

他忘了,昨天他便走了。

一种说不出的孤独和怅然,忽然涌上他的心,他的眼睛渐渐又闭上了。

他还记得他在他耳边说的话:“每一个都是你,可又都不是你。”

话一说出,竟是这样惨烈痛苦。

也许,这个人只是在找和他长得很像的一个人。

这句话的意思,应该就是他理解的这样。

“我不想走的,但我不能不走。”他离开的时候以为他睡着了,低声喃喃道。

风吹着窗纸,簌簌作响。

风太冷,外面下起了雨,可是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带伞。

说书人痴痴地听着窗外的风声,明明怀里还抱着汤婆子,却全身冰冷。

烟白色的晨雾从秋草间升起,草上还带着昨夜的露珠,一条黄泥小径蜿蜒从田陌间穿出去。

苍白的脸。

他总是在行走,从一个阎浮世界到另一个,区别并不大。

看见每一个他都用诧然的表情看着他,季离忧也并没有太难过,只不过心头有点酸酸的,望进眼底的,不过是个陌生人。

岁月荏苒,伤得太久,便记不得自己活了多久。

每一次都是他主动离开他。

“能不能告诉我,为何要用那样悲伤的一双眼看我?”他问季离忧。

对这句话,季离忧只觉得一根细小的刺顺着耳朵,慢慢刺进恼中。

一个人太过空虚软弱时,往往就会想要发疯。

他想问他是怎么渡过了千年万年的孤寂,可他已经不能再见他。

他总是会想他,第一个阎浮世界的第一个百年,他觉得自己若是再见不到他就会死,每一日都令他觉得自己是个被遗弃了的人。

然后,他的情感渐渐平静,第二个百年,他的心渐渐止住疯狂。

第三个阎浮世界,他见到了“他”,只不过是陪在季伏微身边的他。

他隔着人群看着他,想起了各种事,想起了他们的过去,他的蛮横,他的自大,他的温柔……

想起了他曾抱他上马,教会他骑马射箭。

他拥抱着和他一样的身体时,忽然觉得更加孤独。

有人劝他,“已是过去的事,为什么不能将过去的事全部忘记?”

现在他才知道,有些事是永远忘不了的,你愈想忘记它,它愈要闯到你的心底来。

他不禁又想起临走时告诉他,叫他不要多等,等不到就再寻一个称心人。

忽然间,所有的思念全都变成了毒药,他这才明白已无药可解。

“找不到我,他就可以去找别人了,去找比我更适合他的人,很快他就能将我忘记。”

一个人若要让自己安心些,总是会不停地安慰自己。

他心上的伤,很快就结起了疤,伤疤是硬的,硬而麻木。

“既然我已经选了,又何苦再念?”他笑着摇头。

秋色更浓。

远山枯黄,在青灰色的苍穹下,有种古老而凄艳的美。

季离忧慢慢地走过这座山。他走得虽慢,却绝不,因为他停留,山腰上出现一扇门,他走进去,头也不回。

墙上已现出裂纹,风吹着窗棂时,不停地“咯咯”发响。

倒春寒的清晨,孙卿臣起得很早,就为了堵上窗上的洞,免得家中长者喝了凉风受冻。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正照孙卿臣年少稚嫩的面孔上。

一张干净而坚毅的脸。

季离忧背负着双手,站在阳光下,凝视着这个男子。

这样年轻的孩子,身上还在闪闪地发着光。

孙卿臣抬起手掩住嘴,轻轻地咳嗽着,他起得太早,还没有喝一口热茶,就先在冷风中吹了一遭,阳光照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温度。

见风停,他转了身正要去烧柴给母亲做饭。

木桌上,有一张纸。

“莫近赵家人。”

季离忧当然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会像溪水一样按照原定的路线流淌,但他在想,或许会不会有一次,哪怕一次,能改变既定的结局。

如果早些提醒他,他会不会就能避开日后的灾祸,季离忧期望可以。

大街小巷的叫卖声轮转一年又一年,四季更迭,赵家人在参界的地位却依旧没有改变。

那赵家的女儿赵兰因已入后宫为官,官至中使。

季离忧撑着下巴,一日一日算着时候。

孙卿臣身后还有一条刀疤,从后颈直穿腰部,若不是他侥幸,若不是敌力已将竭,这一刀已将他劈成两半。

战后他捡回一条命,想起刀光劈下时的情况,手心还是会忍不住淌出冷汗。

有时他在睡梦间会被惊醒,梦见母亲和祖母哭得凄惨。这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赵家。

他挽起衣袖,手臂到肩膀,无一不是战场上留下的伤。

桌上有酒。他坐下来,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仰起脖子喝下去,酒意上涌,恨意也跟着上涌。总有一天,他要报仇雪恨,让赵家付出代价。

一个瞎了眼的中年女子正在摸索着向前走,佝偻着身子,慢慢地走。

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她。

“夫人要去何处?”这人轻轻问道。

“我要去寻我的儿子。”她说。

季离忧温和一笑,“你儿子在哪里,我替你找找。”

“在……在……许是在常州。”

他道,“可这里是良渚。”

女子叹息,“我给忘了……我儿子怎么会来良渚呢?”

“夫人可还要找谁?”

“不了不了,我女儿要回来了,她是宫中的走侍女官,晚间就回来了,我要在家等她。”

季离忧点点头,“可要我送你回去?”

“不必不必,我寻得见来时的路。”

季离忧忽然说了句,“等一等。”

她不解,“怎么了?”

忽听身后大街上有人打马飞奔而过。

季离忧看着那马上的男子,道,“没什么,是仪同将军的次子打这里过,在下担心冲撞了夫人,所以才拉住夫人,夫人眼睛不便,请慢慢走。”

母子二人擦肩而过,马匹和那个佝偻的背影朝向两个方向。

季离忧在心里叹了口气,道:“原来,真的不能改变。”

其实他比谁都知道得更清楚。

季离忧在桥边等老夫人的时候,见她眼睛已经好转,便道,“夫人可还记得我?”

一听声音便记起来了,“你是当日扶我走路的人?”

他笑了笑,将汤递上,“夫人喝了这汤,我给夫人寻个好去处,慢些去轮回吧。”

她好看的一张脸上已经生了许多皱纹,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深深道:“我要到什么地方去?”

“这个在下不能透露。”

她接过汤,却没有立刻喝下,“我的儿子,卿臣,你可曾在这里见过他?”

季离忧摇头,“他没有来。”

于是她便笑了,“那就好,他还活着。”

转念又担心,“他现在活着,那他过得可好?”

季离忧没法回答,她问的是活人的事。

“算了,既是不便回答,我也不为难你。”仰头喝完了汤。

呆滞地一步一步向季离忧身后走去。

季离忧站在良渚大街上,风吹着街道上的彩灯,明明是极好的元夜,可天地间却仿佛充满了剪不断的哀愁。

几步外的酒馆靠窗的一桌忽然道:“来,你也过来喝杯酒。”

少女没有推辞,默默地走过来,先替说书人斟满一杯,再替自己倒了一杯。

季离忧的手在抖。

他看着酒馆内的两人,目中充满了怜惜之色。他可怜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闻老头,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少女不耐烦。

说书人垂首道:“等我心情好些。”

“那你先把我变回原身,我不要当女孩子。”

“多漂亮啊。”他打趣他。

少女仰面长叹,道:“要不是你非让我入宫接近那个叫赵兰因的,我根本就不用变成这样,你再欺负我,我回头给爹爹上坟,一定要告状。”

说书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随你。”

像是想起了从前的美好,季离忧的眼角露出一丝笑意,道:“一切按部就班,也没有什么不好。”

说书人微笑着,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怕我把你变成女孩子以后,你不能再去酒肆妓馆了,你才多大年纪,到处逛青楼。”

少女也不否认,笑道:“一般人家,像我这么大的,都已经娶妻了。”

“你怎么不学学季伏微洁身自好?”

“别提祖父,我逛妓馆喝花酒是跟你学的,你玩的女人绝不比我少,你上梁不正,还好意思说我这个下梁。”

说书人大笑,道:“看来我确实是教坏了你,”

她翻了个白眼道:“当然。”

“但我是因为活够了才想放纵自己,你跟我学什么!”

她学着他的样子喝酒,“我也活够了。”

说书人又是大笑道:“小小年纪,尽说大话。”

第二杯酒刚斟满,说书人看见一熟悉的身影掠过,却没有看清正脸。

街上的人一窝蜂地涌上前,原来是一个女子竟吞金自杀。

孙卿臣的瞳孔在收缩,不顾一切地冲进人群里,将那个已经没有气息的女子抱在了怀里。

他拼命质问她,为何要用自己的命来弥补别人犯下的错,她就算是死了,他也不会放过赵家。

孙卿臣抱紧赵兰因,哭得像是个迷途的孩子,再也寻不到自己的归途了。

说书人和那个水灵灵的女孩没有说话,混在人群里看热闹。

各色的人说着各样的话,“造孽,把别人家好好的姑娘给逼死了,这下好了。”

“我看这二人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你看那衣着不凡,定是家里私奔出来的小公子小姐儿,真是可惜了。”

……

听了一会儿,少女道:“我们已在这里呆了很久,良渚冷得要命,还是早些回伯虑吧,先生。”

说书人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再等一等。”

少女很快接着道:“等什么?赵兰因不是已经死了吗?”她不知说书人在打什么鬼主意。

等了好一会儿,人群渐渐散了,说书人道:“我们走吧。”

“怎么又不等了?”

“就是忽然间……不想等了……”他道。

云纹花灯在地上滚了几圈,花灯上的字——“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染了尘土。

一只苍白的手拿起了花灯,吹了吹上面的灰尘。

说书人回身隔着人群望了望那个背影。

少女问道,“你在看什么?”

说书人摇摇头,“没什么,咱们走吧,离忧。”

看着奈何桥边的孙卿臣满面悲愤,咬着牙,一字字道:“她逃不了。”

季离忧淡淡道:“她逃不逃得了,都跟你已经完全没有关系。”

孙卿臣冷冷道:“你最好告诉我她在哪里。”

“一入轮回,便生因果,你不要再用执念束你自己的心了,否则只是一次次重复这些悲剧。”

他举碗一饮而尽,接着道:“我对她做的事,虽然不够光明磊落,但现在若回到多年前,我还是会同样再做一次的。”

“为什么?”

“要是赵兰因不爱我,我便让她恨我,无论爱恨,总要有一个。”

季离忧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微笑着看了看他,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不能重返仙界了。”

“你想说是我执念太重?”

“不管怎样,还请上路。”

“还有一句。”季离忧慢吞吞道。

“什么?”

这句话说完,孙卿臣的眼前已经模糊,那些记忆飞速从他眼前掠过,而又化为虚无。

季离忧道,“她不恨你,她让我告诉你……她会等你。”

但已迟了。

孙卿臣已经消失。

不知季离忧为何没有一开始就告诉他。

他看着手中空空的碗,想起了长街上身后炙热的目光,终究是没有回身望向他,否则一切都会消失。

季离忧唇角勾起无奈的笑,“也许,该喝的人是我自己。”

他帮着有恨意的人、有不舍的人、有不甘的人……一个个帮他们忘怀,看着他们再一次活,再一次死,季离忧心中一片苍凉。

对他的惩罚,他现在才明白,是永不能忘。

只要想起就会痛,却不能回头,只能继续朝前走,带着所有的沉重,留着一个孤独的影子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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