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我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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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泽快不行了。

宫里传来的消息，苏言也听说了。

“殿下。”

楚潇点了点头，示意林声起身。

“皇帝那边快不行了，过几日便会宣旨，太子人选应该就是大皇子了。”

“他还真是顽固，时刻谨记着立储要立长。皇后就一个亲儿子，早早的便死了，养了这么久的老大又不是亲生的。大皇子跟皇帝最不亲近，老三昏聩无能，老六又是个病秧子，其他的流放的流放，死的死，当真算是个孤家寡人。”楚潇垂眸看着书案上的密信，冷冷地嘲讽着在皇位上坐了不足五年的男人。

蜡烛的火焰忽明忽灭，覆在上方的纸瞬息间化为灰烬。

楚潇迅速松了手，轻轻捻了捻手指，指尖的触感消失不见。

林声盯着他的手，最后垂下头：“殿下，我们何时行动？”

“叶淮的踪迹还没查到？”

楚潇突然问了个牛马不相干的问题，林声只得回答：“尚未。”

“本王会送给皇兄一个，至死难忘的、立储大典。”

林声觉得空气突然冷了下来，但跟在楚潇身边这么久，早已经习惯了。

他退出去，一转身便差点碰到苏言，顿时又想起那晚，迅速往旁边挪了几步，晚一步又想起自己的职责，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让他进来。”

好在门内及时传来声音，解了他的迟疑。

苏言没有施舍他一点目光，径直便进了陌王殿下的书房。

四下里扫了一遍，很整洁，一看就是本人的风格。

楚潇移步到一旁的矮桌，屈尊降贵给苏言和自己倒了杯茶。

苏言自觉的坐到对面，动作优雅的端起杯子闻了闻：“茶香宜人，想不到陌王殿下竟有如此雅兴。”

“苏公子有何事，不妨直说。”楚潇不想跟这个人废话。

“直说什么？”苏言笑了笑，“你想听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楚潇着实很忙，听到这话，本就快消失殆尽的耐心直接告罄，只留下一句“请便”，就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朝着房门走去。

苏言闷头又笑了，担心真把人气走：“殿下，”楚潇的脚步变缓了，“若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可以尽情丢给我，我不嫌麻烦。”

琐事，麻烦事，我都可以。

“想要什么东西，想啥什么人，尽管找我。”

“杀手？”陌王殿下终于舍得转身了。

还在原地坐着的人扬起一张笑脸，直直地望向他眼底，轻声道：“我是你的杀手。”

楚潇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潜意识却是不知所措，最后还是说：“本王不杀叶淮，你可以走了。”

失落的面孔微微垂着，等那个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才低声呢喃：“又赶我走…陌王殿下，你有点，难追啊。”

楚潇让苏言走，苏言阁主难得听话一次，乖乖地走了。

楚潇独自坐在饭桌上，颇有些食不知味。

“苏言那边的饭食，以后改成同顾晚尘规格一样的。”吃到一半，他脱口而出这么一句话。

林声今日出任务去了，身边是另一个心腹楚临，他看出王爷面色不好，只能小心翼翼道：“殿下，苏言公子前几日已经离开王府了。”

“嗯，下去吧。”楚潇放下筷子，揉了揉眉心。

府上其实没多少钱，硬撑着建造出这么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不过是为了消除楚泽的怀疑。

扶风郡地处偏远，他再养也养不出多少油水，更何况，他的钱基本上都拿去养军队了，现在府里的账上还亏空了不少。

他明明有很多事要解决，怎么就偏偏想起那个人几面之缘的人了呢。

叹了口气，楚潇也没心思吃东西，起身去了书房。

楚临在他身后偷偷松了口气。

顾公子那边的规格，一直是按着王妃应该有的样子给的，王爷这意思是……

咱也不懂，咱也不敢瞎说。

秉着这样的想法，后来楚临再见到苏言，基本上就是把人当成亲生的王妃对待，为此还经常被苏言用异样的眼神看着。

果然，几日后，楚泽便昭告整个重卿国即将立储的消息，借口是自己近来多疲累，还是早些立下太子，好让太子多跟着学习朝堂事。

听到这个旨意的楚潇冷笑了一声：“人之将死，其言也越发愚蠢。”

立储一事看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陌王也闲了下来，整日待在府中，对即将发生的事没有什么反应。

皇宫中，楚泽还在床榻上躺着，时不时的咳嗽两下，面容憔悴，倒真是命不久矣的模样。

“咳咳，苏医师，咳，朕还能…撑多久，咳咳咳…”

榻边立着一个一身白衣的戴着面具的男子，轻声回答：“皇上，人各有命，您的身体自己最清楚，草民就不多言了。”

楚泽的呼吸已经有些不畅了，但还是强撑着说了句完整的话：“朕自即位以来，遇事多亲力亲为，想不到仅至而立之年，身体就亏空成这样，朕…心有不甘。”

苏医师道：“皇上心里清楚，如今的局面为何至此，不都是您已经料到的吗？”

“呵呵…当年朕提出要与淮安侯联姻，有两个原因。”楚泽接过苏医师递来的水，现在殿内只他二人，“苏医师初来此地，应该不知道淮安侯的母氏源起于我重卿国，我与他母亲也算是旧相识。我比他年长十岁，联姻…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在焚阕他的处境也十分不妙，朕不得已出此下策，堂堂正正的让他离开焚阕。”

“皇上，”苏医师打断他的话，“在下是个普通人，听不得这么多秘密。”

“医师，陌王府有朕的人。”

闻言，苏言淡淡的笑了一下，抬手摘下面具：“君王果然是君王，是在下莽撞了。”

楚泽吐出一口浊气。

“皇上本是明君，怎么到了这时又犯起糊涂？”

“苏先生，有机会提醒陌王，小心皇后。”说完这句话，楚泽便闭上眼歇了歇。

苏言见他面露疲色，自动退了出去。

“这人哪，总是嫌自己拥有的不够，朕…也是人。”

楚泽平躺在天子榻上，视线放空。

少年时亲眼见着自己的母妃被人活活勒死，他缩在漆黑的柜子里瑟瑟发抖；后来他一步步踏上这冰冷的皇位，杀了许多挡路的兄弟亲友，把自己奉上了孤家寡人的庙堂；如今终究是负了初心，忘了根本。

他，终归还是走上了自己曾经最不耻的那条路。

身处皇宫，权力的漩涡中心，他早就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从染上亲兄弟的血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回不去了。

他把楚潇下放到偏远的扶风郡，大概是他最后的一点良知了。

庙堂江湖，都说沙场嗜血，比之这清冷的高堂，他倒是更向往厮杀的疆场，自由，无拘无束。

苏言从殿里出来，便碰上了护国公，他念着自己的身份，向对方行了个礼。

护国公年纪大了，却还是停下来对他点了点头，本来苏言已经继续往前走了，老头儿却又转过来叫住他，说：“小公子可知道陌王楚潇？”

苏言挑了下眉，颇有兴致的点点头：“老先生有何指教？”

“呵呵…陌王实乃良才，小公子可以多去了解了解，交个朋友也好。”说完老头便自顾自的转身进了殿。

苏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推了推脸上的面具，摇摇头走了。

他这些日子没闲着，以医者的身份进宫，查出不少事。

顾迟的“死”不是楚泽的问题，操作者是皇后，一个想为自己儿子除清道路的疯女人。

至于楚泽自己，他中毒了，自小便被下了□□，能撑到今天已是不易，再加上杀孽太多，朝堂上人心不稳，楚潇又插了一手，毒性提前发作，自然时日无多。

还有大皇子楚风，不仅是跟皇帝不亲近，跟皇后也没多交心，完全被皇后当成傀儡，但楚风更喜欢战场厮杀，之前跟着军队在扶风郡待过一段时间，反倒跟楚潇关系不错。

其他的皇子都是草包，可以忽略不计。

如此看来，这皇位最后会落到谁身上，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立储大典，必定会发生大事。

他们楚家内部就这样了，还有那些掌权的大臣，怎可能不把握这难得的作妖机会。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自知天命…朕在位五载，于国事，兢兢业业，惜龙体欠佳，恐时日无多，为免驾鹤之日，国之无主，故特立储君，以固国本…皇长子楚风，南风斯玄，才思甚笃，于永安四年十二月十三日，授皇长子楚风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钦此—”

……

立储大典，许久未上朝的永安帝楚泽终于露面，反倒压下了不少蠢蠢欲动的心。

苏言戴着面具站在他身后，时不时地去看一眼陌王的位置。

楚潇安分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脸上看不出一点破绽，直到发现皇帝身后立着的人时，才立即示意楚临去查身份。

盛装的新太子楚风行完礼，全程都绷着一张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显然很不在意什么皇位。

反观其他几位皇子，年纪都不大，心里的不满都写在了脸上。

苏言不禁暗笑一声，看来还是他的潇潇最适合这个皇位。

□□一触即发，苏言也没怎么在意，只知道他上一秒还在看楚潇，下一秒就有人狠狠地推开了他，一时没站稳往旁边歪了一下，再抬头看，楚泽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苏言挑挑眉：“……”嚯，还挺直接，这刀架的，有意思。

天地良心，苏言阁主是真的不知道剧情会这么发展，否则他一定站的离皇帝远远的，也就省去被人推开的遭遇。

在场的大臣被重兵包围，楚潇也一样，只是脸上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慌乱的表情。

楚风率先冲到台前大喊：“放开我父皇，你们是什么人，这是想造反么！”

苏言不动声色地退到最后方没人注意的角落，十分淡定的吃着瓜。

看了眼楚风：嗯，少年，演技过于浮夸。

其他皇子有的被吓得倒在了地上，也有不怕死的跟着喊了起来。

楚潇终于动了：“护国公，何必动刀动枪，别伤了我皇兄。”

苏言：嗯，我家潇潇真有气势！

一个老者从一众大臣中走出来，对着楚潇笑了一声：“陌王殿下果然聪明，”他摆了摆手，楚潇身后的兵士放下剑向后退了两步，“老臣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你们楚家的皇位坐的着实有点久了，是时候换个人了。”

“周老，咳咳…朕当真没有想到，最后动手的人，竟然会是你，咳…”楚泽眉头紧紧锁着，下意识想去找苏言的身影，轻轻一动脖子上便划出一道伤口。

苏言捏了捏星凌戒，无动于衷。

他不是个称职的医者，没必要去照顾自己的病人。

大概是猜到了苏言的立场，楚泽心里反而安定了不少。

护国公姓周，随先帝征战沙场数年，楚泽自认从未动过护国公府的利益，眼下的场面…只能是人心变了。

“陛下，老臣在护国公的位置上坐久了，但并未忘记昔日先皇做过的那些腌臜事。”周老摸着胡子笑出声，竟有些疯癫的样子，“老臣的大女儿一生都被困在这皇宫中，可是多亏了先皇啊。”

楚泽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护国公一族世代效忠于重卿皇室，到了周老这一代更甚，儿子、孙子，无一不是战死沙场。

也正因此，楚泽对护国公府向来不做什么要求。

“陛下还年轻，所有人都以为老臣唯一的儿子是战死沙场，可事实却是先帝一时怯懦退了兵，我儿一人带着被抛下的几百名将士誓死抵抗敌国，最终只剩下一座衣冠冢，可你那位好父皇回朝后却隐瞒了事实，还将知情人全部屠杀！”

楚潇抬眼去看护国公，这件事他还真没查出来，难怪周老如此执着，竟不惜往日积攒的名声也要叛了重卿。

“我的孙儿，”周老突然看向几个皇子的方向，苏言只看到那个什么…三皇子颤抖的最厉害，“你这群好儿子当真是厉害！陛下为国为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手中杀孽虽多，老臣却能理解。可你可知你养的好儿子是如何害死我孙儿的！”

楚泽心头一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大概是两年前，突然听底下人说老三宫里荒淫无度，竟活生生…死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当时下面人上报的也是含糊不清，他只当是寻常小绾，罚了老三禁足两个月。似乎也正是那时，护国公府里传出小世子失踪的事。

现在联想一下，楚泽觉得自己对皇子的管教确实是松垮了。

“周老怎不早说，朕定会给您一个交代。”楚泽有些头晕。

“陛下真是病糊涂了，三皇子把这事瞒的够紧，老臣也是前不久才查到些蛛丝马迹。”周老叹了口气，“老臣无意皇位，只是…失望了。”

厮杀声突然响起，楚潇拈着几根毒针，顺手解决了身后的几个人。

“周老，恐怕您也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他身后的人不是护国公府的，手腕上刻着花纹，他在扶风郡见过。

“什么？！”周老看着楚潇，有些不敢相信。

“老师小心！”楚潇还是晚了一步，不知何处射来的箭刺穿了周老的身体，几滴血恰好溅到他身上。

楚潇及时冲过去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护国公，伸手想要堵住不停流血的伤口：“老师，老师…”

“老…老师也…老了，不能再…教你什么了…你是我的学生…我知道你…你有君王之才…一定…一定会比先帝…比先帝贤…明…别…哭…”

尚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楚潇反复的喊着“老师”，可那个老头子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老师…不要…老师……”他死死抱着逐渐失去温度的周老，抬手在自己脸上摸到了一片湿润。

原来，他哭了。

角落里的苏言这才明白，怪不得这个老头儿突然问他知不知道陌王，原来竟然是陌王的…老师。

他眯了眯眼，迅速瞬移过去，替楚潇挡下一支箭。

楚潇回过神，抬头去看他，却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苏言盯着射箭的人，觉得有些眼熟，来不及多想，转身拥住楚潇。

“我的陛下，别哭，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