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化药剂

我茫然地发了会儿呆，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介于悲伤与坦然之间的情绪笼罩着我。

直到护士重新进到病房，我才回过神来。

“你朋友走了？”

“啊……嗯。”

不知为何，我没有反驳她的用词，而是应了下来。

“说起来，你之前昏迷的时候还有一个人来看过你，是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棕色头发，长得蛮帅的。好像叫白什么来着……”

“是叫白起吗？他、他还好吗？有没有受伤？他现在在哪儿？”

我的心砰砰乱跳，回想起那场突如其来的坍塌，双手还是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眼睛也突然有些酸涩。

“对，是叫这个名字。他看上去没什么事，不过走得很匆忙。”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拿起手机，想跟他打个电话报平安，听筒里却只传来阵阵忙音。

他该不会才恢复就又去执行任务了吧……

我有些担心，决定还是先发条短信过去

“对了，你的身体没什么事了，等会去做几个检查，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我点点头，一边向护士道谢，一边祈祷着白起能赶紧联系我。

按照医生的嘱咐做完检查，确定身体无碍后，我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东西出院。

医院的大厅里，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医生和护士们进进出出，看上去似乎比平时更加繁忙。

我走出医院，摸了摸饿得空瘪的肚子，走向街边的一家便利店准备买点东西果腹。

自动门刚打开，一个戴着兜帽的少年迎头撞了上来。

“不好意思……”

我还没说完，突然“啪嗒”一声，一堆泡面零食从他鼓鼓囊囊的卫衣掉了出来。

……他在偷东西？

少年明显慌乱了一瞬，立刻低头飞快地捡起食物，狠狠将我推开。

“让开！”

剧烈的动作让他的帽子滑落，当我看清他的脸的那刻，陷入了更深的震惊。

“你……！”

他是之前监管所里企图逃走的九十三号！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连忙追了上去，抓住他的手腕。

刹那间，破碎的、混乱的画面在我眼前层层闪现。

汹涌的浪涛声中，少年跌跌撞撞地在桥中央奔跑。

子弹声骤响，他摇摇晃晃，最终倒在了血泊中。

……这是什么？我为什么我会看到这样的场景？难道——

我仍然处于不敢相信的震惊中，他已经用力挣脱开我的手，跑进了旁边的巷道里。

“等等！”

僻静的巷道深处，一辆几乎与巷道同宽的货车停在那里，后车厢的门大打开着，除了箱子，里面还有约十来个人

而这些人，竟然统统都穿着监管所的衣服！

我猛地想起之前顾征和白起的对话——监管所有一批evolver不知去向。

难道就是他们吗？

车上有人注意到我，慌慌张张地伸手指过来。

正在奋力往上扔食物的少年僵了一瞬，立刻回过头来，

眼神慌乱又愤怒，像一只炸毛的猫。

“你、你们别害怕，我也是从监管所逃出来的evolver……”

在过度进化监管所里，男女会被分开管理，我不能说自己认识眼前的九十三号，所以只能……

我下意识举起双手，目光在对面的人身上流转着，最终落在其中一名少女身上。

“那个，我们之前还见过，你不记得了吗？”

少女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真的不记得了吗？我们还一起排队接受了evol检查来着。”

我装作无意地提到evol检查，果然有几名evolver开始小声讨论起来。

隐隐约约的，我听见他们说了“检验”。

正在我有些疑惑时，其中一个evolver竟然拿出一个特遣署的evol检验仪器，向我走来。

“你们怎么会有这个？！”

那人没有理会我，径直走到我身边，举起了仪器。

糟糕，这样下去万一暴露了……

“那个……等、等一下……”

话音未落，耳边已经传来滴滴的响动。

我紧张地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思索着该如何解释。

“测过了，她确实是。”

男人的话让我微微愣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突然反应了过来。

难道说……我的evol回来了？！

这么说来……我之前看到的画面，是九十三号的未来？

我不自觉地看向正在努力把食物往车上扔的少年，心里涌起—阵说不出的滋味。

车上的evolver们不仅接受了我的说辞，还拉着我上了车，主动分了食物给我。

“谢、谢谢……”

我接过面包，却因为弥漫在心头的想法有些吃不下。

一个中年大叔注意到了我，凑过来关心地拍拍我的肩膀

“小姑娘，别怕，我们不会被发现的，你快吃点。

唉，看见你就想起我那个半年多没见的女儿，她跟你差不多大呢。”

关于家人的话题总是能引起人的共鸣，听到这话，周围正在吃东西的evolver大都停止了咀嚼。

“也不知道我的儿子怎么样了……”

“我想妈妈了……”

我看着眼前的这些evolver，想到他们在被抓起来之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人，心里顿时有些酸楚。

车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像是为了打破它，九十兰号说话了。

“别难过了，等我们到达目的地后，就可以回归到普通人的生活了。”

这句话仿佛一团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众人的眼睛，而我却陷入了疑惑。

目的地是指的哪里？还有，他们到底是怎么从监管所逃出来的？

我正打算好好问一问，没想到货车竟然在此时发动了。

两个男人熟练地关上了门，冲前方喊了一声。发动机的声音变得更大，车向着前方出发了。

好一段时间后我才适应了车厢内黑暗的环境，打量起周围的人。

没有人说话，只有车轮压过地面的声音格外响亮。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哦哦，刚才忘了告诉你……”

大叔顿了顿，凑近了我一些，压低了声音，神秘地开口

“我们其实要去找一个人，他承诺会给我们一种能让evol不再失控、不再影响我们生活的药……”

“嘘，前面有突击检查，都别说话！”

一个压低的声音从车厢前方传来，那名还在跟我解释的大叔立刻闭上了嘴，拉着我躲到箱子后面。

周围安静地只能听见彼此努力压制的呼吸声。

我不敢出声，但内心却无比焦虑。

我地发了会儿呆，手背上似以乎还残留

他们说的药，应该就是“另一个我”手中的退化药剂吧。

我该怎么告诉大家退化药剂是假的？他们会相信我吗？

或者说，我真的能揭穿另一个我设下的阴谋吗？

正陷入思索，下一秒，一道亮黄的灯光透过车门缝隙扫了进来。

“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一些进口水果，长官。”

“打开看看。”

“这……这些水果都是密封处理的，不能轻易打开的，会坏掉。”

“要我说第二遍吗？”

—声突兀的“咔嗒”声响起，似乎是有人正在拉扯车门。

听到这个声音，黑暗中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就连我也忍不住开始紧张。

要是被发现的话，我们都会被带回监管所吧……

“等等。”

这一个轻轻的声音引起了全车骚动，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白起的声音！

他没事！我的心脏激动地快要跳了出来。

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没缓过神来，白起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是这次行动的临时指挥官。我们同样接到了检查出行车辆的通知。”

“可是……”

“nw执行任务，不需要和你们报备吧”。

年轻的特遣队员没了声音，一片漆黑的视野里，没有人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情况。

“这位长官，这是我们这一次的进货名单，您可以看看……”

“我不需要看这个，打开。”

一阵沉闷的发动机轰隆声，司机下了车，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随着“轰隆”一声，车门缓缓开启。

车内的紧张氛围仿佛被凝固了一般，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这、这里真的都是一些水果……”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

我紧张地透过箱子之间的缝隙望去，终于对上了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他浅褐色的发梢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模样。

我紧紧地望着他，不愿意移开目光。

太好了……他真的没事。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只箱子不稳地晃了两下，“轰隆”—声砸了下来。

藏在最前面的evolver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了白起面前。

他显然没有看见藏在最里面的我，害怕连累这些evolver，我抿紧了嘴巴不敢出声。

白起抬起眼，朝这里看来，视线在一张张惊恐的脸上逡巡。

随即他收回视线，语气淡淡的，转身走向了原先负责检查的特遣队员。

“没什么可疑的，放行吧。”

“长官，可是……”

“放行。要我说第二遍吗？”

车门“哐”一声合上，灰尘扬落，大街恢复了平静。

货车驶远，一片沉寂。大家都沉浸在刚才的险情中久久缓不过神。

许久，才有人不安地发问。

“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个人的声音有点熟悉……”

“说、说不定是电视上出现过的大人物呢。”

害怕他们认出白起，我连忙插嘴岔开话题，心脏同时也跳个不停——

白起他明明看到了躲在货车里的evolver们，为什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回想着他当时的动作与神情，脑海中凌乱的思绪渐渐变得清晰。

他果然也是知道这些人的身份，所以才会放我们走。

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紧绷的心情也因为见到他而放松了下来。

好在接下来的一路畅通无阻，再没有遇到其他检查，车厢里的气氛也缓和下来。

“过了那座跨江大桥，开出市区我们就暂时安全了。”

大桥远离市区，人烟稀少，几乎不会有检查的地方。

“咱们都先避避风头吧，事情总该不会都朝坏的方向发展

乐观点想，我还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和我一样的evolver呢。”

“是啊……只要找到那个人，我们就能得救了。”

老人的话在车内引起了阵阵附和，逐渐轻松的氛围感染着每个人。

就连那个冷漠的少年，此时也和同龄人闲聊了起来。

可是我心里的不安感却没有完全消失

看着露出笑脸的少年，我想起自己预知到的他的命运，心中轻轻揪了起来。

我还在思索该如何把退化药剂的事告诉大家的时候，绵延的海浪声涌进耳朵，汽车似乎行驶到了跨江大桥上。

“刺啦——”

尖锐的刹车声打断我的声音，车身传来了一次猛烈而沉闷的撞击。

视野在天旋地转之间倾覆，我的后脑勺重重砸在了车门板上。

耳边一刹那响起了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声……

车厢门不堪重负地“哐当”一声摔在路边，我的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朝外甩去。

思绪在疼痛中聚拢，我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被明亮天光刺得睁不开。

抱着皮球的小男孩站在路面中央，呆呆地注视着翻倒在地上的大货车，“哇”得一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