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那个

他能肯定青儿绝对没有还手，两人也并未发生任何争执，因何甄娘从一个疯狂的状态马上变了？

青儿抖了抖袖子拍拍身上的灰尘，慢条斯理拉过一张凳子再度坐下，为自己斟上一杯茶，吹去袅袅水气她还啜了几口。龙默听着细微的声音传来，不能理解她这反常的举止。

闷响愈来愈轻，这才听青儿再度开口：“我让妳停止磕头了吗？”

原来那是磕头的声音。

龙默一开始并非没有怀疑过这是磕头的声音，毕竟搭配道歉的语句并不难猜，可龙默始终觉得那样的画面太过离奇──趾高气昂的甄大郎之女在给乖巧柔顺的青儿磕头下跪，这还能不离奇吗？

“青儿……快给我‘那个’……我受不了了……”甄娘颤巍巍地道。

又沉默过一阵，磕头声持续响着，搭配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

磕头一声过一声，房里跟着响起了踱步轻声，缓缓移动，几个来回之后又听青儿道：“先喝安神汤吧，大夫说很有效的，喝完会很好睡。”青儿的声音低低传来，语调有些凉意。

“我不要喝什么安神汤！”甄娘急迫的语气似乎有点讨饶的意味。“好青儿，快……快把‘那个’给我！给我……”

叹息幽幽飘过，龙默推测应该是青儿发出的声音。

不一会“哐啷”声响，似乎什么瓷器被打碎了。青儿道：“娘子，妳真该好好看看自己现在这模样……还真贱吶……”

龙默摩娑下巴思索，这是打翻什么液体让她照照脸吗？

“妳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妳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要……我要告诉阿爹……我要告诉阿爹……”甄娘脆弱的哭喊并未得到青儿的同情，只换来沉默以对。

龙默猜不透楼阁里青儿是什么样的表情，不过他眼前似乎能浮现甄娘凄惨的模样，这是要多大仇恨才能将对方至于此地步却丝毫无感？

“妳喝了药，我就给妳……‘那个’。”青儿的语气似乎能凝水成冰。

楼阁里沉默了，不久之后沉沉的瓷碗撞上桌面的声音传来，异香更甚。

“那个”？龙默瞇了瞇眼。

“真乖真乖，我的好娘子……”龙默几乎可以感觉这些话里的恶意，果然又听青儿继续道：“若不是府里来了几个多管闲事的人，我还真想再留妳这条狗命多活一些时日，毕竟每天这样与妳相伴是我现在活着的最大意义啊。”

青儿笑了，笑声冰凉骇人，龙默紧拧眉头。

之后青儿似乎在收拾房里的碎瓷，传来细细的清脆声。

不知道是不是安神汤真有奇效，楼阁里不再尖锐嘶吼，只剩一些叫人听不清的喃喃低语和啜泣声，偶尔还有笑声穿插其中。

龙默垂目思索了一会，起身往厨房走去。

他在厨房里唯一的桌案边坐下，静静的等着青儿出现。青儿也没让他失望，不消片刻身影便来到他面前，带着一脸的讶异和惊慌。

“龙……龙公子，你怎么到这来了？”她不是第一次在厨房里看到龙默，只是厨房离后院不远，她心里正盘算着龙默刚刚有没有听到些什么。

虽然很不耻任狅珑刚刚对春花月桃胡说八道，可此时龙默还是直道一句：“我饿了。”

“饿了？”青儿对他似乎有些提防，满身戒备的问道：“刚刚春花跟月桃不是做了些小点？不合龙公子胃口吗？”

“我想吃点咸味的东西。”龙默眨了眨眼，这动作让他漠然的表情多了几分真诚。

“原来如此，那我来弄几样小菜给龙公子尝尝。”青儿笑了笑，戒心消去几分，把手边的东西往旁边一搁也备了几只小碟小碗。“辣的酸的吃吗？”

“都可以，简单就好。”

“平时我就腌了一些酱菜瓜果，主人跟夫人都赞不绝口呢。”青儿口气有些得意。“不过这些粗俗的东西龙公子可能吃不太惯。”

“只要做的好，食物没有高贵与粗俗之分。”他诚恳地道。

青儿有些讶异龙默那冷默的外表下竟有一颗平易近人的心，喜孜孜的冲洗从瓦罐里掏出的酱菜准备调味，嘴上也没闲着跟他拉过几句家常：“没想到龙公子出生富贵还有这等见地。”

“是狅珑告诉我的。”龙默也直言道，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瞄到她额际一抹瘀红，更加确信自己刚刚的推论。

“龙公子跟任姑娘感情真好，让人好生羡慕。”青儿衷心地说。

“我们三人打小就认识，感情确实很好。”

“咦？我还以为……没什么、没什么。”青儿怔了一下，面上红了红又连忙摇手。“不过龙公子跟唐公子都是一等一的人中豪杰，任姑娘还真幸运。”

“幸运？”龙默顿了顿，想到任狅珑给他和唐雠的评语似乎跟青儿认知到的有所差异。“她本人并不这么认为。”见青儿又是讶异的表情，他又平淡的继续道：“她说她倒了八辈子的楣才会招惹到万年长不大的爹宝跟千年食古不化的臭石头。”

任狅珑的确是这样形容他俩的，不过嘴上抱怨归抱怨，她自己也挺爱拉着他们俩去惹事生非。

青儿哈哈笑了，笑得好不开心，清脆动人的笑声跟刚刚楼阁里的尖锐骇人有如天壤之别。龙默盯着她动人的笑靥想不透楼阁里的她究竟怎么回事。

“龙公子可否再给青儿说说你们的故事？青儿打小就在甄府当下人，没有什么朋友，总觉得你们三人之间的情谊让人很是羡慕。”青儿笑够了又央求道，跟之前那个温顺不多言的青儿也好似判若两人。

龙默也纳闷了，她不是甄娘的贴身侍女，为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有些忧伤？

“妳应该对自己多一点自信，就能交到朋友。”龙默由衷的建议。

青儿忙碌的手颤过一下，原本兴致高昂的语调又恢复的凉凉多礼。“我只是普通人，普通人是没办法像你们这样发光发热的。”

“我们？”

青儿摇头笑了笑，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说了你也不会懂，出生富贵的人又怎么明白我们下人的心思。”

“狅珑说过就算全天下的钱都堆到她面前，她也不想出生在唐门或龙门里。”

“她没穷过……当然可以这么说啰。”轻松的一句话里流泄出几丝难以察觉的嫉妒。龙默不再答话，青儿这时才惊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连忙道：“对不起，青儿逾矩了，龙公子莫怪。”

龙默这才从端颔低思的手中抬起一张好看的脸，柔声道：“妳误会了，狅珑不但是个孤儿，还是从小依赖乞讨为生的孩子。”

他并未生气，只是一开始听到青儿的话让他有点摸不着头绪，思考过后猜测青儿大约以为任狅珑也是出生富贵人家。

“咦！？任姑娘！？”这回青儿总算是扎实吓了一跳，惊呼道：“她不是九曲任门的第一传人吗？”

“妳知道？”龙默也讶异，脑里闪过的是任狅珑出门前的叮咛。敛回神色又道：“我蛮惊讶青儿姑娘的消息灵通，任翁他……不是一个招摇的人。”

知道龙门、知道唐门都不是奇怪的事，因为通常知道这两家的老百姓是因为他们有钱有势，不过九曲任门不一样，任狅扬是一个非常低调行事又隐密的人，非是精通此道之人通常不太清楚九曲任门是什么样的人物。

气氛忽然沉重起来，青儿慌乱的剁了一些调味用的香料，干笑两声又道：“奇门三圣天下闻名，谁……谁、谁没听过呢。”

“说的也是。”龙默顺着她的话回答并未多加追问。

除了一些细碎的剁声和瓷器碰撞的声响，厨房里没再有其他声音。思绪转过几回，龙默决定再探探青儿。

“甄娘待妳如何？”

青儿肩头抽了一下，很快的又恢复情绪。“娘子待青儿视如己出……十分爱护。”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听在龙默耳里像是咬着牙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愤恨。他不着痕迹的瞥一眼被搁在一边的碎瓷，再度问道：“那她为什么欺负妳？”

小碗里的盐巴跌了一砧板，青儿手足无措的回头直瞪龙默，“你听到什么了？”

望着青儿的惊慌，龙默心里有了底。不动声色的指了指一旁碎瓷片再指着她额上的红瘀，再一次故意道：“她欺负妳，对吗？”

青儿松了口气，掩上额头的手揉过两下又背对龙默，带着一些无奈的口吻：“……没事的，娘子天天都这样，我习惯了。”

龙默闻言瞇了瞇眼，一字一顿沉沉开口：“‘那个’，是什么？”

“哐啷”！

这次青儿摔破了手上一碗油，香油泼了一地也洒了她一裙子都是。她心跳骤快，吞吐气息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少顷才带着一身颤抖和瞪得老大的一对眼珠子转向龙默。

被发现了！被发现了吗！？

灶台上一小锅滚水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她却几乎可以听见自己作贼心虚怦怦直响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