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奇缘动 山海出

如果把悬浮山所在小世界看做一个依附在罗浮界外的浮沫，那悬浮山本身就是这浮沫里包裹着的尘埃。

这尘埃对罗浮来说尚小，而对人来说也算得一方天地。

它悬浮在小世界中，活着的人在高耸的山谷里挣扎，死去的魂灵在山的另一端徘徊。

当两个非同寻常的雷劫同时降临到这个世界，悬浮山如同被整个贯穿，一面黑色雷霆乌云滚滚，一面金色雷云轰鸣阵阵。

二者击穿整个山体的一瞬间，周围的空间瞬间扭曲撕裂，且愈发有扩大的趋势！

一边，冷无锋的金丹呈朱赤玄色，透着邪异暴虐之意，无数细小的黑色雷霆闪动。

另一边，越见青的鬼丹沉郁幽青，带着冰冷诡谲之韵，其上伸出颗颗鬼首，万鬼齐啸。

当二人丹成瞬间，两头雷霆勃然而落，仿佛要劈死这两个天道之下的祸害！

而本就薄弱扭曲的空间瞬间被扯开数道豁口，不仅露出部分罗浮的山川地貌，还露出几个附近小世界的其他景色。

有几道要么是岩浆海，要么是一片虚无，唯独一个最细小的裂缝露出几分生机，只是裂缝缓缓弥合，那一抹翠色也快消失不见。

突然，裂口附近亮起一圈奇异的符篆，一道混沌之气飞出中途分为两路，直直落向两处应劫之地！

只一个微忽间，那道混沌之气便牵引着两道身影消失不见了。

而那道缝隙之上，一支翠嫩的枝丫从那个世界缓缓延伸出来，纤细的叶脉微微颤动，仿佛在和新的世界打招呼。

……

……

轰！

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最后一道雷霆狠狠劈落在冷无锋身上，将他电了个焦黑。

电光如同乌蛇在他身上乱窜，不过片刻就被冷无锋全部引入体内，存在丹田。

焦炭般的人好半天没有动，直到夜色蔓延，晨光再起，一滴甘露从树梢滴落在他嘴角，很快消失在焦黑的躯壳上。

那焦炭终于动了动，先是手指啪地戳破碳壳，露出一截白皙鲜活的手指，然后是手腕、臂膀、脖子直到整个身躯裂开。

里面爬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他面目稚嫩，却长着一双散发着邪异暴虐的猩红眼眸，一道道血色纹路从他下颌蔓延到眉心，又很快缩回鬓角。

他站起身，神色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世界，“山…海？”

眼前是一片绿茸茸的草地，格外亲人，放眼望去，无边无垠的草原看不到尽头。

身后是小片小片的矮树林，枝叶上结着丰满艳红的果子，散发着馥郁的果香。

冷无锋记得，在自己遇见吴天的那片林子里，树上结着这种果子。

有模样奇异的青马在远处来回走动，但是并不啃食地上的鲜草，而是撅着蹄子踢开草皮时不时在地上嗅来嗅去。

突然有一匹青马仰着鼻子叫了一声，狠狠一跺蹄子，一脚踢开一丈宽的大坑，下面露出一团肉噜噜的，满身滑腻长须的东西。

其他青马都围上来，兴奋地嘶鸣着露出一口狰狞利齿将那东西叼住，一甩头便将之扯出地下，然后迅速分食起来。

冷无锋瞧了一会，抬手用魔煞在身上凝了一套赤黑劲装，然后慢步走了过去。

这些青马看上去普普通通很是正常，一旦吃起那从地下刨出来的冻团，便换了一副野兽模样。

它们从嘴里呲出一副密密麻麻尖牙交错的利齿，筋肉暴突地撕扯冻团，直到它变得稀碎嚼入腹中。

偶尔蹄子跺在地上便会踩得泥土飞溅，细小的石块能飞出数丈之远，根本就是一群巨力怪物。

这种东西他以前还未曾见过，是山海的特色吗？

冷无锋眯着眼睛，指尖雷霆缭绕化作一条细长黑索，他盯上了马群里最健硕最淡然的那匹青马。

它与别的青马有些许不同，一双箭耳高竖，青瞳湛湛，腿上不是蹄子，而是四只利爪！

它总站在草原坡地的最高处，也不怎么抢食，时不时往远处看。

有的青马抢食抢急了会胡乱撕咬，但却总会避开它，不往那边去。

那双宛如湖水的眼睛让冷无锋想起了湛水剑，它应该是这群马的王。

他突然想过来，山海和罗浮一样，都是充满灵气的，而来到此处这么久，魔煞依旧在源源不断地产生。

内视一看，原来魔煞和月煞一样，都可以通过吞噬灵气壮大自己，还不会被灵气同化！

那如果把月煞也修炼回来，与魔煞相比，孰强孰弱呢？

冷无锋这般想着，手里长索甩动，闪电般丢向那匹青马！

谁知那青马竟然身子一矮躲开锁链，打着响鼻高声嘶鸣起来，一双浑厚锋利的脚爪冲着冷无锋抓来！

冷无锋纵身而起，从高处俯视那青马，黑索在空中划出一道劈啪作响的弧线，瞬间挂上青马的脖颈！

“咴聿聿！”

青马猛地挣扎起来，疯狂地撒开蹄子狂奔，试图用剧烈的颠簸甩掉背上的人！

冷无锋大笑起来，整个人如同粘在马背上，纹丝不动。

青马王大怒，鬃毛如浪翻涌，狠狠在地上一踏，顿时地动山摇，连马带人一跃而上，竟然飞跃到了高空！

雪白云雾在周围飘动，青马身上亮起水蓝色的光华，它脚爪如龙，踏在云朵之上如履平地，水灵力在它脚下汇聚，它奔跑过的地方纷纷降下了细雨。

空气中出现了细小坚硬的冰刺，毫无规律地扎向冷无锋，偶有冰刺划过青马毛皮，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冷无锋夹紧马身，仰头躲过一蓬冰刺，双手好似铁钳捏住青马王脖颈，血色的魔煞和黑雾般细小的雷霆在他指尖缠绕，只需一个意愿便可瞬间刺入马身，让它感受到走火入魔般的痛苦。

青马王受到威胁，更加疯狂地凭借天赋，御使冰刺扎向冷无锋，甚至突兀落下，旋转颠倒着撞向一处山崖！

“不知好歹。”

冷无锋笑了笑，将手上缠绕的魔煞和黑雷统统送进青马王体内，然后一脚踩着马背腾身悬浮在空中，目送青马王凄厉地嘶鸣着撞向山崖！

原本青马王是有把握在撞崖时，自己躲开让背上人受伤的。

然而在魔煞黑雷入体的瞬间，它全身麻痹僵直，煞气狂暴地破坏体内经脉，恣意吞噬纯净的灵力，仿佛烈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结果就一头撞上山崖，几乎瞬间便骨断筋裂，瘫倒在地上，尤其是在煞气摧枯拉朽般的吞噬下，青马王几乎濒临死境！

冷无锋落在青马王身旁，抬手抽去它体内一半肆虐的魔煞，一双猩红的眼眸漠然看着它的眼睛。

青马王这时才感受到了某种源自骨子里的威胁，面前的这人像极了那些神明，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漠视众生。

如果它再不做出回应，恐怕下一刻就将面临死亡。

生死之间，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处之泰然。

青马王颤抖着爬起，慢慢在那个魔王面前低下自己野性的头颅。

……

半天后，冷无锋躺在长爪子的青马马背上，慢悠悠地晃在这片草原上。

他命青马王寻找最近的、有具备灵智的生灵的地方，顺便还给青马王起了个名字，叫云青。

还记得当年在万剑宗下，他相中的第一把长剑就叫云青，虽是把凡铁，却也陪伴他多年。

就像青马王这样，看着不中用、飞得还没自己御剑快的坐骑，总归是个情怀。

走了一会，云青突然抬爪子刨开草地，一角滑腻的冻团出现，然后猛地缩向地底。

云青一口叼住冻团，脑袋一甩，参差不齐的细密利齿便将冻团稳稳咬住。

它方才受了伤，虽然身上的煞气都被冷无锋收走，但伤势依旧，需要吃点补品恢复伤势。

这时，一只手伸到它嘴边，云青哼哼两声，不情不愿地咬掉小截冻团丢到那只手里。

冷无锋看着手里那团圆嘟嘟、滑腻腻的东西。

和其他青马找的不一样，青马王是个挑食的主，这块冻团泛着淡淡的金色，通体剔透，看起来就比那些青马找的“泥巴团子”有食欲。

“此乃何物？”

冷无锋自言自语道。

“视肉。”

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突然从他身侧走过。

冷无锋猛地坐起身，只见前面一个披头散发，面目沧桑的男人正一脸严肃地盯着地面走路。

他没有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任何修为。

“阁下是什么人？”冷无锋驾着青马王走到他身边，云青也不害怕那人，反而有些熟络地跟他打了个响鼻。

“竖亥。”

那人依旧盯着地面，捏着手指，嘴里仿佛念念有词。

“你要往哪里去？”

冷无锋看了看前面，全是草地，依旧看不见尽头。

“到青丘北。”

邋遢男人有点不耐烦地拧了拧眉毛。

“青丘？那是什么地方？有人吗？”

“没有，狐狸挺多。”

“哦，那你去抓狐狸？”

“非也，待我走到青丘北，量得五亿十万九千八百步，便可以回去了。”

“回去？去哪？”

“自然是神庭。”

“神庭是何处？”

“神庭就是神庭，是神住的地方。”

说到这，竖亥不满地看他一眼，“你不也是神吗？难道还没见过神庭？”

冷无锋愣了一下，盯着他不说话。

竖亥也愣了一下，他喃喃自语道：“好似没见过你这种气息怪异的神，好好的神力不修，练这等古怪之气……唔，大抵是哪个无聊的家伙转生，当真是闲得慌！”

他说着，又有些愤愤不平道：“天帝就应该让你们这种闲神干这差事！”

冷无锋接道：“天帝要让你做什么事？”

“没长眼睛吗！”竖亥终于怒了，“测东极至于西极，除了我竖亥，还有谁会做这种倒霉事！”

“测这距离做什么？神明…难道还不会这些？”冷无锋挠了挠下巴，无所谓道。

竖亥身子一顿，走了无数年固定不变的步子差点多挪了一厘！

“……天帝自然是知道的，不知道的是其他…是人。”竖亥脸上饱经风霜的皱纹勒出深深的沟壑。

“我数这个……是告诉那些人的！”好似又找到了自己接着走下去的理由，竖亥板着脸继续走。

“那些人在哪儿呢？你见过他们吗？”冷无锋凑过头问道。

“没有！”竖亥硬邦邦地回答。

“那你怎么告诉那些人呢？”

“他们都是天的弃民！不配跟我说话！”竖亥脸上的皱纹多得快要裂开。

“不配跟你说话，你怎么还告诉他们，东极到西极有多远？”冷无锋似乎察觉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笑眯眯地问。

“我没有告诉他们！”

看得出来，竖亥脑子不太好使，大概是走的路太多了。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神明才不需要别人告诉他，东极到西极有多远。”

面前这个骑着马王的幼神就是个魔头！说出来的话仿佛钢针一遍又一遍地扎竖亥的心。

“那是！那是因为……”

竖亥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恶狠狠地瞪着地，又扫过远处一座缓缓隆起的丘岭。

“那是因为东极至于西极距离若变，山海将迎来巨变！帝虽体察万物，却无法时时刻刻注意这些小节，自然需要我为他丈量！”

竖亥说完，脸色转为得意，捏着的手指微微挪动一节，表示着他又走了一个千万步。

冷无锋没理会他自欺欺人的样子，岔开话题问道：“前面就是青丘吗？这么矮，难怪只能住狐狸。”

“你要这么说话就离我远些！那些家伙既善妒又听不得坏话，非得挠你一身狐狸毛才肯罢休。”

竖亥脸皮扯了扯，神色很是不好看。

正说着，突然一只毛绒绒的小脑袋从丘岭下的一处洞口钻出来。

是一只小小的灰狐，模样可爱，它尖声叫道：“竖亥又来啦！竖亥又来啦！竖亥被天帝罚来数步子啦！”

仿佛开战的号角响起，一大群狐狸从各个洞口、角落、草堆里钻出来，唧唧叫嚷，全是嘲笑竖亥的！

而竖亥心中记数，嘴上不停，把嘲笑他的狐狸们骂了个遍。

一时间，丘岭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