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994年7月8日（四）

下午1点18分，奥克兰大厦一楼大会堂。

上午还充满了喜庆气氛的室内，此刻简直像灾难片现场。

从各个楼层抓来的人们，把原本宽敞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学生、老师、家长、大楼工作人员……身份已无关紧要。此时此地，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手无寸铁的待宰羔羊。

比利也是从76层被带到这里的人之一。

据他目测，大会堂约有两百名人质。武装人员有十人。所有人被严禁外出，即使是去洗手间，也必须由两人以上的黑衣人陪同，且前一个人回来后一个人才能去。

不久前还有说有笑的同学们、厨师长和几名男性厨师死于枪口的惨状，让从小生活富裕安稳的他受到了极大震撼。被押来一楼之后，他又亲眼目睹了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三两下就被干掉。

这……还是现实吗？

这群魔鬼，为什么会找上伊顿公学？

不过，伊顿公学好歹是贵族学校，上面一定会想办法派人来营救我们的。而且爸爸他……

想到这里，比利不由得在脑中甩了自己一耳光。

“比利·伊比森。”

平时一直叫嚣着要独立，不依靠父亲……到了关键时刻，却第一个想到依赖那个只知道钱的家伙……

比利自嘲地哼了一声。

“比利·伊比森！”

“……啊！”

一声大吼将沉浸在自言自语中的青年拉回现实。

只见舞台中央，一排学生正在接受LSLS问话。

其中一个没戴头套，正是在餐厅首先开枪的人。他一手拿着麦克风，一手拿着毕业生名录，狠狠地瞪着比利。

挤过人群，比利走上舞台，站到学生队伍的末尾。

“我是比利。”他低头看着脚尖，不敢抬眼直视魔鬼的首领。

里杜安又瞟了眼手上的名单，用狼打量肥羊的眼神打量着面容俊秀的青年。

“你的父亲是卡金帝国中央银行行长。”

比利心里咯噔一下。

“是……”

“他，今天没来？”

“……没有。”小儿子的毕业典礼这种小事，父亲根本没可能来。

闻言，首领黝黑的脸上，咧开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他把名单在手掌上拍了拍，交给一名手下，走出大会堂。

片刻之后，房间里的电视屏幕同时亮了起来。荧幕上显示出里杜安的大头，连两眉中间的杂毛和眼里的红血丝都看得一清二楚。

那些家伙，知道怎么用摄像头接通楼内的闭路电视！

再一次，比利不知是钦佩还是叹息地哼了一声。

不简单，该说不愧是专业的……吗。

“我是LSLS的首领里杜安·扎哈里瓦。这栋大厦已经被我们占领了……请你们卡金的第九王子殿下帮个忙，卡金抓住了我的父亲……我们让楼里的其他人一起陪着等第九王子来……如果王子殿下一直不现身……想必王子殿下一定会代表国家……”

青年的注意力，全被关键词“第九王子”吸引住了。

第九王子殿下——虽然年纪尚轻，在国内已有众多支持者，校内声望也很高。因为他反传统的执政理念，深得学术界精英的青睐。

而且，虽然贵为王子，却丝毫不摆架子，和其他学生同吃同住，既努力又低调。民意调查显示，他是年轻人心目中的卡金未来之光。

如果卡金王室得知第九王子陷入危险，一定会出动国家安全局介入事件。可是，王子殿下今天出席毕业典礼，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事。国家安全局要确认他是否真的在场，可能就要花不少时间。

在那之前，无论如何……都要保护第九王子殿下！

走下舞台，回到人群中的青年，因紧张而颤抖地抓住了手腕。

塑料的质感从指尖传来。仿佛黑暗中出现一丝曙光，他低头看向左腕——

对了，还有这只表啊！

不过，摩斯电码……是什么来着？

他苦苦思索起来。

*

下午1点31分，推研活动室。

一动不动地坐着的少女，被手表的信息提示音打断了思考。

她抬起左腕，黑色的电子屏显示出两个字母——

「5H」

迪雅疑惑地皱眉，正猜测着可能的意思，手表又传来新的信息——

「SOS」

这回能看懂了。那“5H”到底代表什么？

眨眼的功夫，短信提示音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可惜全是乱码，不明其意。

女孩的眉头舒展开来。发信人大概率是——

唯一不会摩斯电码的人。

“SOS”的摩斯电码，是所有学校的安全课上的必考内容，所以他能正确发出三短、三长、再三短的“SOS”讯息。

至于“5H”……

“5”对应的是5个短信号，“H”对应的是4个短信号。连在一起就是9个短信号。

不会摩斯电码的人，最简单的想法，应该是用信号的数目代表字母在字母表里的序号吧？

凭借这种推测，迪雅把“SOS”之后的信息，先由摩斯电码翻译成信号数目，再翻译成字母表里对应位置的字母。

那么多条信息，其实只表达了简短的一句话：

「请全力保护第九王子殿下」

看起来翻译对了。那么，开头的“5H”并不是指字母表里第9个字母，而是单纯指九王子吗……

*

同一时间，一楼大会堂。

墙上时钟的秒针一秒一秒地前进着，却让比利感到度秒如年。

刚发出的信息，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看懂。早知如此，当初多看看手表的使用说明书就好了……

正当他悔恨地捂住脸时——

“嘀”

如果不是留意着手表，在周围的背景噪音下，很可能听不见这种微弱的声音。

惊喜掺杂害怕的感觉冲上脑门。他环视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他的动作，随即迅速抬起手腕。

「爸爸，我很安全。你在哪里？请速联系」

什么，原来不是回复自己的。谁发的？似乎不是第九王子殿下。

紧接着，电子屏滚动显示了更多信息：

「比利，你的信息已确实收到了。现在教你摩斯电码表，请努力记下……」

青年瞠目结舌。

这……

这么短的时间内，真的有人破解了，他凭直觉敲出来的信息……

穿围裙的青年浑身颤抖，眼眶湿润。

一定是英明神武的天才第九王子殿下！卡金的未来之光！

如果不是怕被发现而克制着自己，他现在一定会跪倒在地，又哭又笑。

*

下午1点35分，堆满“破烂”的房间中央，一动不动地静坐着的少女，脑中已经演算过数种可能的逃生计划。

爸爸没有回信。可能情况不允许，也可能没戴【摩斯电码表】。毕竟，天天佩戴的，除了自己也只有3人。

今天一早，在40层咖啡厅吃早饭时，迪雅就注意到了咖啡师左腕的黑色手表。

倒不如说因为愿意戴的人太少，所以当九王子说终于有一个人日常也会戴那只表时，迪雅刨根问底地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如果能教会他使用摩斯电码通信，计划的可行性会大大提高。

无论哪种方案，关键点都是九王子。

卡金帝国自回锅肉家族统一全国以来，一直由王室全权统治。直到近年的【真林馆事变】之后，才由帝国社会主义改为议会民主主义。尽管如此，王族还是握有大部分权力，王室成员享有比政府官员更高的地位。

伊顿公学的学生们虽然属于贵族精英阶层，却并非皇亲国戚。九王子就是为此才转学来的——对于皇室来说，这所学校仍属于“平民”范畴。

既然LSLS是冲着九王子来的，只要让九王子安全逃出包围圈，国家安全局就能放手介入事件。这种程度的人质劫持，轻而易举就能解决。

虽然可能会有牺牲，但LSLS造成的死伤已经超过数十人。再出现伤亡，对大众来说，其意义也不会超过报纸首页一个大写的数字。之后，只要描述成贵族子弟们为了保护王子而牺牲，给家属们合适的赔偿，事件就算结束。

——九王子在哪？

她从椅子上跳起来，拔出还在充电的【手电筒】，连同其他几样物件塞进背包后，披上【隐身斗篷】便夺门而出。

走道里亮着灯，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天花板上摄像头黑洞洞的凝视。

半小时前，那些人进入推研的房间时，的的确确是刷了门禁卡的。可以推断他们已经知道了门禁系统的规则，并且拿到了保安们的门禁卡，控制了一层接待处的监视系统。如果在摄像头下经过，可能会被正在监控的LSLS发现。

不过，那些人可能没意识到——

奥克兰大厦，总共有近千个房间！

大厦建设过程中，为了安装安保监控系统，可是费了不少劲。因为没有能同时传输近千个实时录影的网络带宽和承受如此流量的服务器解决方案，建筑设计方不得不取折中办法，只在人多的房间——例如大厅、大会堂、餐厅、教室——设立监控摄像头。而学生的个人实验室和社团活动室，只在楼层的走廊里设有摄像头，而且只有一个，就在【使用区】通向电梯间的大门前！

因为这种设计，迪雅才得以安全地待在推研的活动室里。

为了问爸爸物理问题，九王子才会今天出现在这里。同样了解门禁系统的他，一定会待在对于他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67102】

67层西南区第2号房间，哈尔肯布鲁格的物理实验室。

天花板上传来的杂乱脚步声和东西撞倒破碎的声音，让十三岁的王子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听声音，他们已经到楼上了。

虽然待在这里是眼下最优的选择，但如果LSLS拿到了门禁卡，就有权限进入这间房间！

从刚才手表收到的信息来看，迪雅的父亲——摩伊拉老师并没有和女儿在一起。

一个多小时前，他问完问题后，老师径自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如果老师落在LSLS手里，很可能会因为他的关系，沦为人质中的牺牲品。

必须做点什么……

少年把耳朵贴着房门，试图听清外面的动静。

西北方向，远远传来了硬物撞击声。

隐约能听到只言片语，“打不开”“没卡”之类的，然后是逐渐向上层消失的脚步声。

他所在的房间位于楼层的西南区，而楼梯口在西北和东南方向各有一个。似乎那些家伙的门禁卡打不开这层楼。

也许想先乘电梯回到一楼，找同伙拿门禁卡吧？

现在正是时机！

把房门轻轻推开一道缝，确认周围没人后，少年迅速窜出房间，百米冲刺般跑到东南方楼梯口。

没人守门，太好了！

推开厚重的楼梯门，他面临着时间紧迫的二选一——

往上，还是往下？

LSLS们是从楼上下来的，可能按从上到下的顺序逐层搜查。那么，对于已经检查过的楼层，应该不会再查一遍——

往上！

他立刻拔腿爬楼。

爬到72层时，从上方传来迅速变大的下楼声。

不好！来不及躲了！

等等，好像只有一个人？

LSLS应该是成队行动，难道……

楼梯间的转角处，少年停下了脚步。

视野上方，在楼梯的半途，站着同样刚刚停下脚步、身着校服的褐发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