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是非

二月，距离皇帝的千秋宴还差个十几天，我帮着贵妃打下手，从八十一道菜式再到皇帝夹菜夹肉的筷子，凡事皆事必躬亲，每样东西都是一个个挑一个个选，就怕哪个环节出漏子，皇帝的寿辰做不圆满，往后从皇后到宫女，谁都得倒霉。

皇后还是抠门，给的预算本来就不够，还一味的的节俭；内省局的一帮老油条也不是好对付的，加之上回被淑妃收拾了一顿，不少人就怀恨在心，淑妃滚犊子了他们就开始搞我，压根就没什么情面可讲，两手一摊就是没钱，典型的拿钱不办事，办砸了还推小宫女出来顶缸，把我气得心口疼，脸都气绿了，差点就憋不住想拿鞭子抽人。

恒贵妃不晓得这份工作的艰难，却也知道我是劳累，便换了另一个倒霉蛋接受，说是之后的事儿不用我再照看，叫我赶紧回宫好好歇息，养养精神要紧。

我于是憋着一肚子气回了春华殿，脸还是铁青，像是被谁绿了一样。

阮娘陪着我多日走动，饶是铁打的身子骨，也还是累得不轻。

柳绵迎上前，见我盯了那么多天，精气神去了大半，更不敢多说什么，忙服侍着我睡了。

之后几日见着祾儿，我连个笑脸都撑不起来。

心里都累得慌。

逢帝王千秋，星命司的礼官也卜出了卦象，还是那套老话，眼下国泰民安，乃百姓之福，国之大幸国之大幸啊~！

毓德宫里的瑞香迟迟不开花，怎么看都有些怪异，里头的云妃常年不理事，整日呆在宫里吃斋念佛，没事还啃啃猪蹄膀，眼见皇帝寿辰将至，碰着我去毓德宫询问年节例银的事项，又拉着我神神叨叨地说起百八十年前的事来。

啧，八百十年前的八卦我最爱听，云妃很早很早就进宫了，时至今日还记得那年冬至发生了什么，那一批老人里就她还在，别人都叫皇后给弄死了。

起因是季贵妃应皇后相请，于国之祭典那日献舞，结果竟惹怒天神，靖国一整年都闹洪灾，贵妃差点被太后一气之下赶了出宫，说是要逼她做姑子，还是皇帝念及旧情，又给迎了回来，依旧好吃好喝好养，就是季贵妃自己气性大，每次皇帝去都避而不见，时间一久两人倒也真就不见了。

云妃虽然喜欢看热闹搞事情，可惜就不是个管事的命，这话她每年都会絮叨好久，也不知当年她到底看见了什么，才这样记忆犹新。

我得了三天假，傅祾就在春华殿陪了我三天，好孩子，为了照顾我连课都不上了，也跟着我白白闷了三天。

傅祾很晓得我脾性，气性又大身体又不好，他担心我，便偷偷跑去问御医要了几贴补身的方子，亲自熬了端来给我吃。

怕我嫌苦不肯喝，还叫人去小厨房做了奶酥，眼睛直瞪瞪地盯着我，喝了就走，不喝不走，他说这样很好，儿臣什么都可以不去做，能就这样看母妃一天。

和装病时喝的药不一样，有傅祾盯梢，我连偷偷倒掉都不行，这药真的很苦很苦，可是喝就喝吧，至少心里是甜的，我晓得我的孩子是关心我。

素来作恶太多的人没好下场，或许这也是我命中为数不多的福气。

我安慰自己，要惜福。

有这样好的孩子陪着我，我就算再累点，再为他多谋划点好的前程，也不算什么。

就是最近总是觉着右眼皮跳的慌，又说不上来的难受。

但凡有大事发生前，我都是这反应，百试百灵。

只求不管发生什么。

别殃及到我的傅祾。

皇帝的寿辰终于到了，宫里一片喜气洋洋，皇后手笔也不小，三宫六院的中高层忙着收礼送礼，就连每个宫的宫人出门，下巴都是圆着的，她们的脸上得有真心实意的笑，手里拿的红包才够大。

我也包了几个，让阮娘打点赏给下头的宫人。

至于傅祾，我觉得红包太俗，还是得亲手给他做个什么才好。

前天他倒是从皇帝那里得了幅前朝的名画，现在那画已经挂在了我房里。

画我是懒得去看，不过傅祾说这样的真迹很值钱，越年久越值钱，非常有收藏价值。

我想起上个生辰给他绣的贺礼，袖口那两道绣的龟爬似的流云纹，怎么看怎么难看。

于是我还是决定亲自下厨，给他做两道喜欢的菜。

毕竟女红，我实在是拿不出手。

这次千秋宴办的很顺利，脂粉军团连番轰炸，不是跳舞就是弹琴，还有秀书法的，该得的赏赐该提拔的位子皇帝一个都没落下，一口气全给了好处，大家皆大欢喜。

总算一场宴席热热闹闹地结束了。

看得出皇帝在宴上一直很高兴。

高兴之后呢？也就没了。

皇帝的笑脸挂的真累，我都替他累。

只是席面已经结束，我的右眼还是跳着，越跳越厉害。

说来说去，这心里就是不太平。

还好还好，没过几天，我就知道是什么大事了。

大事来的挺快，也挺巧。

季贵妃死了。

冬日最后的寒风萧瑟刺骨，足以将失宠多年不得圣心的女人彻底吹垮。

太医说是咳疾未愈又添伤寒，勾起旧症。

实际谁心里都知道，这么多年，熬着熬着，熬不住就没了。

柳绵后来才跟我说，其实那日我回来，她本想跟我提醒我一声的，季贵妃那里为数不多的两个宫人求到了春华殿，说是希望请太医去瞧一眼。

这话吓得我心里一紧，问道：“都求到我这儿来了，前头几个，难道一个都没管？”

“皇后那里发话了，说谁敢扫了皇帝的兴致，扰了千秋宴的热闹，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谁还敢帮她们去请。”柳绵说她见这几日皇帝脾气不好，生怕自己给我惹了什么事，又道：“奴婢原是想过几日再跟您说，倒是咱们再派人去看看，总不能让您一并得罪了皇后和圣上。”

说完，她面上倒是有些哀戚，不知是感慨世态炎凉还是懊悔自己明哲保身，瞒着没有告诉我，白白误了季贵妃性命。

我摇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叹道：“或许她是真的解脱了。”

龙颜震怒是肯定的，只是我没想到会这样厉害。

据说消息传到含凉殿时，恒贵妃正陪着皇帝红袖添香，磨了墨理完了奏疏，想命内侍监摆膳伺候皇帝午睡，刚回头就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狼狈地轰出了寝殿。

绝对是这么多年来第一回丢这么大的人。

过了几天，陆续有不怕死地拿着素手汤羹前去探望，无一例外都被挡了回来，更有甚者，直接被降了位份，哭着跑了回去。

总算最后，皇后出马。

她带着大批随侍，乌乌泱泱地，架势几乎与君王同论，手里端了碗去火润肺的蛇羹，亲自宽慰了一番，这场后宫风波才算平息了下来。

旨意下的很快，季贵妃服侍皇帝多年，骤然离世，故追封为皇贵妃，丧仪一切皆遗按皇后份例操办。

另一道旨意，立皇后所出的三皇子为太子，择日入主东宫。

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帝多年不立国本，皇后又不如从前那般得他爱重，明眼人都晓得皇帝最喜欢的是贵妃之子。

我看皇后这回是铁了心，不打算再跟男人讲感情了，她父亲和兄长皆在朝为官，她舅舅还是禁军都尉，根基深到皇帝都没办法搞掉她，只能无奈照办。

皇帝一直都防着皇后，不给实权。可就这样，皇后的底气也是溢地能满出来。

相反恒氏不比当年圣德皇后在时那般辉煌，纵使皇帝与贵妃多年扶持，也不过勉力与其抗衡。

皇后如今当真是春风得意，一人之下而已。

或许过不了几年，就是真正的万人之上。

我急的病都好了，急于恢复康健，心知恒贵妃胜算不过寥寥几分，却也不能回头。

皇后为人沉稳狠辣，容不得所有人，除了她的儿子。

若是贵妃上位，依我们幼时的情分，只要我自愿前往替皇帝守陵，我的祾儿至少还是个亲王。

我不知贵妃与皇后对当今的君王有多深的情意，我只知道，那把龙椅上坐着的人，他的生死，关系到后宫里的所有人，关系到我们所有人的归宿。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