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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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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言语震慑终归起了点作用,忽失偈琍真是改了性了,一路上都很规矩,并没有同往常一样言语轻佻,动辄便惹我生气。

可偏偏,他不轻佻的时候,却都是最像傅祾的时候。

我总是下意识地朝他侧面看去,而后被自己惊的一缩。

真是不妙阿......

人人都是替身,人人都是棋子。

他像归他像,他一点错没有。

可我却是动心了。

——所以,还是我的错。

阮娘被我留在了昭圣宫,而柳绵素来对他印象糟糕,自然更没什么好脸色。

他们都不说话,我倒也清净。

她眼比我尖,远远就瞧见含凉殿前有几个人影,重臣齐齐恭候在外,好像皇帝是谁都不打紧,跟他们毫无干系。

见到我,几位老臣的脸上都有点不好看,脸色也变得挺多,不是憋得铁青就是涨的通红,还是孔大人训练有素,顶着一张老脸,还肯唤我一声太后。

请太后娘娘圣安,请太后娘娘入殿,望太后晓以大义,切勿叫微臣们失望。

孔大人说话时一直瞧着我,步下也还没走,看来是专来此等候,还有话要同我说。

只是没有行礼,也不怎么恭敬,嘴上说的是好听,可该有的礼节屁都没有,简单地问候了几句,好像还是他给我面子一样。

——说的最多的,当然是还他的女儿孔贵嫔。

我稍稍欠身,权当是耳旁风。

........等着,都给我等着。

可别叫我寻到机会,否则我叫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女无才无德,往后还需太后多用心教导才是。”孔大人气色尚好(反正就是比我好),甫一见面,便假惺惺地客气道:“自然,微臣亦会好好教导贵嫔娘娘,以免过分打扰太后娘娘静养,至于那些后宫的事,您也该歇口气了。”

显摆加上警告,说完就完了,他做了个揖,抬脚便走。

这么大年纪人了,还这样没礼貌。

我压根什么话都没回,只是心内窝火,恨不得朝孔大人那张脸上甩一巴掌。

还好,克制克制,能忍的住。

柳绵扶着我,掌心稍稍紧了一紧。

她示意我细细看去。

含凉殿门前的廷尉已然换了赤甲军的服制。

很简单,也很残酷的现实,廷尉及羽林卫归我和傅祾管,赤甲却是三家并有,陈国公算是捏在手里的,可惜孔大人同姜大人都翻了水,三足鼎立成了二对一的局面,也难怪端王夺宫夺的这样顺利。

我示意她安心,好歹太后身边的一等女官,咱们这也算见过世面了。

傅祾已经不在,一想到我们的人或许都遭了清洗,我这腿便迟迟迈不进去。

忽失偈琍见状,也上来扶我,那手劲毕竟还是要比柳绵大些,很难保证他不是在借机占我便宜——什么时候一刀剁掉它,我这口气也就算是出出去了。

我长久地沉默,沉默后,终归是要入内,同端王一见。

唉,想来还没介绍过吧,前阵子只是说各皇子前往封地,先帝膝下子嗣统共也就三个,连同傅祾便只有三个。

端王原本只是其中之一,我以为我这辈子都没机会跟你们好好介绍他的。

傅容,先皇后嫡出,曾一度以太子之身监国理政,直至被先帝废了太子位后,才成了如今年端王。

他文不及傅缡,武不及傅昃,智谋决断更不配与我的祾儿相提并论。

可他于废后而言,两者是那样地像。

他们都是最能隐忍的人。

能忍是件好事。

若不是为了最后的荣光,谁能十年如一日地忍下去。

我还好,忍了二十年,忍到三十出头,也就很差不多了。

傅容更好,他娘都替他忍完了,他也跟着捡漏就行。

我记得原先端王的封地不在汝南,汝南是我荣升太后时顺手帮他改的,毕竟那里地势低洼,环境也不怎么好,我满以为傅容这个病秧子的身体在那里熬个一年半载就能病故的。

.......谁晓得特么的这家伙根本没病,我也不好叫他当面给我走两步,万一他不光咳嗽着大喘气,还给我装瘸怎么办。

........我看我倒是要被气到病故了。

朝中最不缺粉饰太平的人,也不晓得派去的文官收了傅容多少好处,不时便传回他安分守己的消息,一次次地让我同傅祾松懈神经,好让他们积攒力量。

不知道是该愤懑还是该庆幸,可现在整个儿靖宫,几乎没出什么差错。

啧、也是,文官只负责拿笔杆子,丢了笔他们就什么东西都不是,上书弹劾时一个个义愤填膺,跟傅祾刨了他们祖坟一样。

唯有到这种时候,这群老冬瓜才会撕开伪善的面孔,一个比一个贪生怕死。

他们只要能保住官位,保住自己的富贵,其实谁做皇帝都一样。

不信?不信就瞧瞧现在。

逼宫、夺宫,都是那样地快。

跟一场梦似的。

柳绵从头到尾都在打颤,后又见忽失偈琍及孔大人这般倨傲,也不免气的脸色发青。

可惜,碍于目前咽下眼下的情势,生了气也就是干瞪眼的效果,她只好把气咽回肚子里去,脚下使劲儿地踏地,走的步步生风。

今日不是祭祖,也不是大礼,却仍旧严妆正服。

身份不值钱的太后,至少衣裳还是值钱的。

绛紫的长袍厚重,重的人喘不过气,寸寸曳地,绣满鸢萝,逶迡数十之阶,恍若一片紫海。

含凉殿不是熟悉的气味,傅祾爱用的沉水香已经撤去,佛香如藏香,十足地浓烈,转眼便弥散于整个殿中,提神醒脑之余,还阻挠视线,搞得傅容隐在白雾之后,看着要升仙了一样。

他背着手,也在看那幅山峦叠画,看得好像入了迷。

看得入迷了,他跟先帝一样,十次里有八次都注意不到我。

我站在后头看着傅容,努力想从他身上找到先帝的影子,哪怕是有一丝相像的地方。

可是没有。

从头到尾,他这副样子只让我想起当初那位。

那位坐镇凤阳宫后几乎从无败绩,仅仅只输给了帝王的,母仪天下的皇后。

那个女人,虽败犹胜,死了还要阴我一把,真的很厉害。

帝王之物永远不变,一袭江牙立水的青袍做工精细,合丝合缝,穿在傅容身上,也透出几分精贵和气度。

但若穿在傅裬身上,肯定比傅容要好看得多。

真是可怕。

只是一个背影,就让我想起了傅祾。

我闭上眼,吐出一口气,使劲赶走傅祾的影子。

此刻不是想他的时候。

越是爱他,越要替他撑下去,我明白的。

两个人都在发愣。我看傅容,看他的同时便好像在看傅祾,而他仍旧在瞧那几盏屏风,几乎没挪过眼睛。

屏风是好屏风,价值连城,美轮美奂,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可以夸么?

时至今日这个问题依旧是个不解之谜,我好奇地顺着傅容的目光看去,映入眼中的是重叠的山峦,山脚下有过路的游人,有不灭的农家烟火,还有那些大好河山。

细看再细看,角度刁钻,仿佛只在左侧的山鹊禅机图里,似出现一两处玄机。

虽然只有寥寥几笔,但依稀可见一位女子的身影。

这画我印象很深,毕竟是先帝亲手所绘,在含凉殿一放便是数十年,每日都要见的。

那这个女子,不必说也知道。

季贵妃阿.........

我发现自己的每一次观测,每一次对机会的察觉,好似都离不开季贵妃。

这个女人虽然死得早,可她把先帝的心给牵走了,一辈子也放不下。

或许,同时被她牵走的,还有傅容。

我在宫中二十载,几乎看人没走过眼。

傅容方才的眼神,分明是怀念与哀戚。

那眼神同先帝一模一样。我不会看错的。

.........

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他不念自己的母后,不念自己的父皇,他竟然在怀念一个跟自己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女人。

我可真是要笑死了。

不要误会,我不是笑傅容,我在笑自己。

我感觉很挫败。

真的很挫败。

如果说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是傅祾。

那么最深的挫败,就是输给一个死人。

以前我不恨的,可是现在,我真是有些恨上季贵妃了。

她就那么好?样样都好过我?

同样是人,她凭什么。

我是真佩服这个女人。

料想贵妃如果若是依然在世,那这个后宫,估计也就没我什么事了。

如果活着也是一种报复的话,那我还真是要活的长一些。

后宫的时间同外边不太一样,死去的人会逐渐失去她的痕迹。

这些所谓的是好是坏,是非对错,早就一辈子也算不清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好事。

半天过去,傅容终于是看过,看够了。

他回身,冲我投来一个浅淡,几乎惨淡的笑。

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的心噔噔噔地跳。

现在,我是不是该唤他一声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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