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容不下

傅容和忽失偈琍的眼线就在乾寿宫，在被人监视的情况下还要传召别人，这样做很冒险，也很没脑子，换做平常我想都不会想，白白降低我这个昭圣太后的逼格，怪让人瞧不起的。

可是这种事情也要分情况，也要看心情。

心情好，那没关系，该等就等。

可惜，心情不好，一天天地看着傅容他们就来气，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人一入局，就很容易看不清前路，或者说，看清了，但是没办法。

毕竟是人，是人就有感情，这个没法改。

我太想知道傅祾的消息，太想知道他好不好。

见了面或许也没什么好说的，报喜不报忧，我对着他永远都是喜，只要傅祾活着，那就是喜。

还有，我还想告诉他，我们的孩子已经被送去的一个安全的地方，虽然挺远，但是胜在安全。

孩子也在等，等双亲去接他们回家。

东浔留了三个徒弟，却只有西瞳一人活过了傅容的猜疑，几经辗转才到了乾寿宫。

“叫你来，是哀家难为你了。”我的语气带着歉意，尽量说的诚恳些。但很快，那份着急就有点压不下去，问他：“傅祾如何近来如何？可还是在休养？他那日离的仓促，可是有撞上后来的赤甲军，受伤了吗？”

西瞳看我真是有点急了，忙说没有没有：“回太后娘娘，师傅五日前传来消息，路上轻装随骑，快马加鞭，眼下也已到汝南了。”

汝南，曾经还是傅容的地盘，好在是个人都知道这是‘曾经’了，径自深入腹地，危险指数剧增，但从侧面来讲，安全指数也是同样可观，傅祾到底是聪明的。

我心中安稳了不少，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没事？”

西瞳道：“娘娘安心，廷尉军与禁卫如今隐忍不发，并非没有胜算，皆因圣上依旧没有下达旨意，才拖延至今。”

那就是胜算不大，呛起来你死一千我死八百，太不合算。

人命值钱，这回又不是什么敌国来犯，顶多是内部斗争，能少死点人就少死点吧，不为积德，只为心里好受一些。

西瞳眼下还是含凉殿的一枚眼线，不便逗留太久。

可仅靠着寥寥数语，根本无法填补我的忧虑。

问询一通的结果就是——我心情更差了。

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和太监，再不济的就是眼线，我有正事儿，西瞳也有正事儿，傅祾安插下的人我还是要给个面子的。

几句话的功夫，聊胜于无，更胜于无。

依然是不能大意。

西瞳趁夜离去，根本没发出什么响动。

乾寿宫跟广寒宫没啥区别，广寒是冷，乾寿宫也是冷，寂寥一片，和我此刻的心境是一模一样。

寝衣柔软，我躺在被褥里，忽然感觉很累。

只是累，不是老，心态还是要保持好。

外面有人守夜，里面是没人管的。

我叫阮娘留下来，她年纪长我一些，有她在，心比较静。

阮娘装着整理衣衫，迟迟不肯。

“这时候还搞什么主仆那套，你瞧我有拿你当过外人吗？”我往里头挪动，好空出位置来：“来，上来一起睡吧，反正这床也大。”

阮娘眼看我是来真的，吓得闻言连连摆手，张口就是规矩规矩规矩，说什么宫闱之中尊卑分明，她这样的奴婢再怎么有资历，也依旧是下人，下不克主，主不侍下，这些都是祖宗传下来的，可不能乱了规矩。

.........说来说去，还是老一套的说教。

我听的头都大了，没心思和她讲道理，只是闷闷地撒娇，道：“乾寿宫太冷了，傅容又不给发多余的炭，你就当行行好事，多陪我一会儿呗~”

阮娘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宽去外衣，小心翼翼地半靠在床边，屁股搭着床沿，身上也只盖了半角的被子，‘陪’的十足勉强：“小姐想说什么？”

“行啦，这宫里二十年都过下来，是个人都晾成黄花菜了，还小姐。”

我仰面躺着，可是一点困意都没有，只是调侃：“我早就不是什么小姐了。”

“就算年过三十，那也不老，奴婢早就四十好几的人，怎么算都比小姐要大。”阮娘笑着说：“恒太妃不是还说过，她和您站一块，怎么都比现在那群莺莺燕燕好看不是？”

我点点头，贵太妃看人眼光甚高，她说好必定就是好：“那倒也是。”

阮娘替我整整被子，神情专注又仔细。

温柔，贤惠，嫁到哪里都会是好夫人，以后可能还会变成个很好的老太太，受一家子后辈子孙优待。

其实阮娘也很好看，哪怕她比我先有了白发，哪怕她早早就有了皱纹，她也依然是个美丽的女人。

原本应该美丽的女人，却在十九岁那年就陪着我进了宫，十九岁就被人喊了姑姑，十九岁时就套上了沉甸甸的枷锁，失去了身为一个女人本该享受的一切美好。

跟云妃讲的差不多，要是她没个喜欢的人，也没个情情爱爱当做拖累，那倒还好了。

可惜，阿彰根本都不会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这人正派的要死，怎么会晓得有两个女人为了他连最后的自由都放弃了，死守宫闱，就为了能靠近他一点。

这不叫桃花债，这只是孽债。

桃花可以任它自己破碎，可是孽债不成，孽债你得还。

男女之情，两心相许，大约是世间所有女子最深重，最美好的幻想。

然而幻想最终都要变成一场空想，就变成一桩作孽的事了。

趁着脑子转的还快，还能把前事都想起来，我靠在塌上努力地回想，依稀还记得，当初阿彰娶亲的那日，阮娘脸上真心实意的笑容。

那笑的，当真是淋漓尽致，远比我这个做妹妹的都要高兴。

自然，她比任何人都高兴，高兴阿彰娶了青梅竹马的，温柔贤惠的吴小姐为妻，高兴阿彰终于有人能日夜相对，陪伴在身边。

大概亲身经历了先帝和季贵妃的一世纠缠，自己又与心中挂念的人分隔异地，此时此刻，我便特别希望身边的人能求得一个心安，一个圆满，一个归宿。

“我白白浪费了二十年，你也是。”我看着阮娘，轻声道：“看来我们都挺可怜。”

她动作不停，等她安静地做完事后才抬首看我，眼睛弯弯地：“夜深露重，当心受风........咦、小姐方才说了什么？奴婢一时没听着话，好像是给忘了......”

我偏过脸，看阮娘的笑果然是挺苦，不过苦中也有乐，她自有她的骄傲。

看她强颜欢笑这样，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然而又不能指着阿彰的鼻子骂他撩人而不自知，这件事上他压根就不知情，他也挺无辜。

于是没办法，只好我这个当妹妹的自我消化，良久才道：“......我是说，你记得偶尔去瞧瞧，别让乳母们松了骨头，饿着小公主。”

“是，奴婢都记着。”阮娘答应下来，一句话把事儿就给岔开了，说：“倒是陈国公私底下来了信，信里说还是想安排两个人进来，好方便亲自照顾小主子。”

“........就知道这个老狐狸没那么好打发。”

我倒也没多大的危机感，便对着阮娘道：“知道了是皇子又如何，只有傅祾在，国公府才有指望；这个孩子只有在我手里，他们才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咱们这一边，瞒着傅容暗度陈仓，替傅祾办事，我看他是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还想把人要回去跟我谈条件，他想得美！”

陈国公当然是不怕的，阮娘担心的明显是另一重：“那您不怕.......”

“怕什么。”我虽然有点不甘心，却也明白这些不甘心此刻还要不得，便对着阮娘也对着自己说道：“既然和她说好了以后会让她的儿子做太子，我就不会反悔。”

阮娘心里有谱，却还是叹了口气，本想说陈皇后，然而此刻情况特殊，已经有小朱后把持后宫了，再叫她陈后好像也不太合适，便只能笼统地带过：“如今这个情形，大家都不容易啊。”

“话也不是这么说，宫里谁都不容易.........唉得了得了，你也别可怜她了，非亲非故的，她孩子还在我这里，你有这功夫不如去担心她的孩子。”我说：“打生下来就病歪歪的，咳一声都费劲，乳母说喂奶一会喂的进一会又喂不进，成天折腾人。”

阮娘到底是心肠好：“稚子无辜，还是多细心照看吧。”

呼，这个话题总算是岔过去了。

我不愿让阮娘看出我打心里就容不得陈皇后，不然显得我又当又立，捏着男人就算了，连人家正儿八经的正宫皇后都捏在手里，实在是有点小人行径了。

但话又说回来，小人也不是不好。

我这人心肠本就坏的很，从头到尾就是容不得傅祾身边的所有女人，哪怕这些女人的存在还多半是我自找的。

说她们命苦也好，识相也好，我都容不下。

——这么一看，我好像又和那个朱皇后没什么差别。

可能差别就是她还在求上进，而我已经没啥进步空间可以求了。

大家同是女人，都是那个年纪过来的，我倒是能够理解她；但作为上一届的宫斗前辈，我是打心眼觉着这皇后狠辣有余，智商不足，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干大事的人。

像先皇后那样的狠人，五十年出一个。

要培养出那么一位中宫国母，起码也是三十年后的事情。

但愿小朱后能见好就收，别再做什么蠢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