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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7 章 第四章:舍利子(二十七)

这两日也不知怎么了,滂沱大雨,电闪雷鸣的,天气十分恶劣,连带着人们的心情也低落了许多。

唯一不受这天气影响的,大概就只有无定大师了。

他依旧是坐在众人面前,不缓不慢地拨动着佛珠,唇齿微启,低声念诵着佛经,眉目平和,透露着些许清冷。

雨太大了,掩盖了和尚们念经的声音。

狂风大作,佛殿中香烛缭绕,微弱的火光左右摇曳,让人担心什么时候就会被吹灭。

一个时辰后,无定大师睁开眼,身后的小沙弥们齐齐垂头,念了句佛号,随后起身,各自做事去了。

无定大师也站起身,原本要迈向禅房的脚顿了顿,而后拐了个弯,走出佛殿。

瓢泼大雨中,红衣女子撑着伞站在那里,衣摆被打湿显出暗红色,鞋面上更是沾了不少的泥泞,一头青丝高束,被风高高扬起,额前的碎发更是凌乱地贴在白皙的皮肤上。

她的身后是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雨水从伞面上滴落,仿佛润湿了她的眸子,明亮又氤氲。

无定大师盯着她看了许久,然后拿起搁在墙边的油纸伞,将之撑开,慢慢地走到她身前。

“施主是来和贫僧辞行的么?”他的语气很轻,昨夜的不欢而散好似都是错觉。

谢南书平静地道:“是啊!”

来之前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可是此刻见到他,那些话却又说不出口了。

“什么时候走?”

“见过你之后。”

“……”

一时无言,两人之间陡然安静了下来,耳边只听得见雨声。

又刮风了。

两人的衣摆都被扬了起来,似有若无地交叠着,于是雨水从伞上斜落下来,调皮地打在白色和红色的衣摆上。

浸湿了白衣,也打湿了红衣。

无定大师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垂下来掩在宽大的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

“我想抱抱你,可以么?”良久,谢南书这么问。

无定大师喉间一动:“可以!”

他的语气很温柔。

谢南书唇角扬起,合上油纸伞,走到他伞下,抬手,缓缓地拥住他。

侧脸轻轻地贴在他胸膛,她轻声问:“无定,如果换一个身份,你会愿意同我一起白头偕老么?”

无定大师垂眸看着她精致的侧脸,长叹一声,终是抬手虚虚地搭在她肩上:“会!”

谢南书眼尾发红,泪珠落下,与雨水一起打落在地。

无定大师寻到她的手,将腕上那窜含有特别意义的佛珠戴到她手上:“这是贫僧给施主的礼物。”他语气顿了顿,抿了抿唇,声线低柔,“昨日贫僧送给施主的花灯,施主还给了贫僧,今日再赔施主一个。”

谢南书捻弄着佛珠,上面还带着他的温度。

她清楚这佛珠对他的意义,而现在,这串佛珠被他戴到了自己的腕上。

谢南书仰头,眼里忽然闪过一抹坚决。

她踮起脚尖,朱唇轻轻印在他脸上。

无定大师怔住,脸上柔软的触感是那么的明显。

这一刻,狂风、大雨,乃至雷声闪电,都沦为了陪衬。

万籁俱静。

——

不多时,谢南书领着谢南松和施景驾着马出了临安城。

几人披着蓑衣,冒着大雨赶路。

谢南书顺便把淮南城的情况和他们说了一遍,施景听了半天,忍不住问道:“那阿姐,阿复哥是同覃水派里的谁有交情呢?老夫人么?”

“倒也不是。据阿复所说,他父亲从前同老夫人的丈夫相熟,二公子成亲时也带他去淮南城吃过一次酒。”谢南书沉吟道,“老夫人掌家后,御剑山庄同覃水派也偶有书信往来。”

“原来如此。”施景点点头,想了一想,很快就把东方家的关系理清了,“所以,东方府上如今的情况是这样的:老夫人从东方勉失踪起便中风未醒,前几日夜里还险些被人杀害。”

“老二东方侯娶许氏为妻,有一子东方勉,从前甚得铁娘子钟爱;三公子东方俦尚未娶亲,暂领覃水派事务。”

“按阿姐你说的,那位二公子天分寻常,性子也软,不大管事,倒不如许氏精明,就连他十岁的儿子都比他骨头硬些。”谢南松接口,语气里的不屑都快溢出来了,“三公子武功、性情都靠谱得多,为什么铁娘子不让他名正言顺接管覃水派呢?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个取名叫侯,另一个却叫俦,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些。”

“……”谢南书忍了忍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瞪了自家阿弟一眼,“你又知道了。”

施景凝眉思索着,神色突然一凝:“等一等,大公子呢?东方府上的长子……怎么你们都没提起过?”

“覃水开宗立派以来,掌门之位大多世袭,儿孙事也是门派事,是以我早就暗中打听过这位大公子。”

谢南书没什么表情:“府里年纪稍轻些的都语焉不详,只说是体弱多病早早夭折了。”

“后来趁柬梦给老夫人诊脉的当口,我拉了个常年伺候老夫人的老仆,拐弯抹角打听了半天,才晓得体弱多病虽然不假,可那位大公子六岁时还遭了意外,身子挨不住,这才早早去了,累得当日的掌门——也就是老夫人过世的丈夫——大病一场,老夫人自己也伤心欲绝,夫妇俩消沉了好一阵子。府中人怕惹老夫人不快,是以人人闭口不提。”

她说到这里,蹙眉道:“那会儿老二都没出生,许氏和老三更不用提,我也就没放在心上。难不成两桩事间有什么联系?”

“谁知道呢?也未必是明面上的联系。”施景摇头,“老大若还活着,兴许老二老三便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老夫人若能将一碗水端平,东方家这潭水也不会浑成这样。”

谢南书失笑:“行了,加快速度吧,你们俩也别说话了,小心一会儿灌一嘴的雨。”

话落,施景和谢南松二人连忙闭上了嘴,生怕喝一口老天爷的口水。

见状,谢南书不由摇头视线,而后一甩马鞭,提快了速度,后面两个小子不禁也加快了速度,以免被她甩下。

淮南城,东方府。

失了内力的御剑山庄诸人被关在房中,门外是巡逻的紫薇阁弟子和东方府上的家丁。

六人七零八落地坐在房中,虽是阶下囚,气氛却并不萎靡。

谢南书打听到的,阿复自然也打听到了,把事情一一告知大家。

项诀听完,“呸”了一声:“这许氏可真是最毒妇人心!”

其余人也没做声,他们被擒的那一夜许氏已经来过了,虽然警惕地没有说什么,但就她当时的神色,也足够他们猜到几分真相了。

“咱们得想想办法,逃出去,否则若南书一人孤身回来,只怕会中了他们的圈套。”顾婧嫒说道。

项诀有几分暴躁:“咱们此刻内力全无,要怎么逃出去?

“你还真以为这几天我什么也没做么?”柬梦从怀中摸出一只极不起眼的锦囊,哼哼道,“要不是为了这个,咱们这几日都不必在此瞎耗。”

项诀一头雾水:“这是?”

柬梦脸色稍嫌苍白,眉间却颇有傲色:“软筋散的解药,虽然药材不足,药力可能不大能完全解你们身上的毒,但勉强也能够我们支撑几个时辰的了。你们一人拿一丸。”

项诀登时眉开眼笑。

冯时樾沉吟道:“那就行动吧。”

“嗯!”众人点头,分过药丸后赶忙服下。

柬梦也吃了一丸,道:“等解药起效还要等一会儿,能躺就多躺会儿,往后只怕没几个好觉可睡了。”

眼见大家真的要闭上眼了,付茗醇缩了缩肩也要睡一会儿,冯时樾抢上两步,赶在他闭眼之前拉过他胳膊:“等等等等,别急着睡,你的好觉只怕还得往后挪挪。”

付茗醇早猜到还得有桩差事落到自己头上,忍不住撇嘴:“就知道又是我——你就不能换个人薅羊毛么?”

“轻功好,反应快,路途熟,此等大任非付少侠不能担。”冯时樾一本正经道,“你要实在不忿,我同你一道去便是。”

“别别别!我还是一个人吧。”付茗醇原就是跟冯时樾打趣,说上两句便要把自己胳膊抽回来。

冯时樾应声松手,顺手给他递了杯浓茶提神。

付茗醇慢悠悠地吹开茶叶,刚喝了两口,便听冯时樾道:“你借给柬梦那件长衫被我拿去挡暗器了,改天赔你一身新的。”

付茗醇险些被茶水呛到,猛地一下抬头,却见冯时樾面不改色,神情庄严,满脸义正言辞之相,而柬梦则是一脸无奈,不由哭笑不得,忍不住朝他竖起拇指,附和道:“好嘞,不愧是咱们庄主,阔气!”

他抚着胸口,一本正经道:“那件长衫还是年初做的,湘绣的缎子,纯棉的里,两丛墨竹里掺了银线,一套三件,当时可足足花了我两百金。”

“前两日换衣裳的时候我还在想,这辈子兴许再也穿不起这等奢华之物了——不想还能托咱们庄主的福!那可就多谢啦,什么时候赔什么时候喊我一声,随叫随到!”

他将杯中浓茶“咕咚”一下喝个精光,朝冯时樾摆了摆手,眼睛一闭,一副“我睡着了,不要打扰我”的模样。

冯时樾一下子哑口,眼睁睁瞧着付茗醇头一偏,呼吸平稳,就这么睡了。

须臾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虽然知道他是在装睡,也没有打扰他,只是摇着头笑了笑,而后合上眼。

窗外的夜色横行无忌,东方早已泛起星子。

……

夜色沉沉,东方府外来来往往巡逻的人让人一看就心生恐惧,不由远远地走开,不敢靠近。

当巡逻的家丁再一次擦身而过时,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墙头。

谢南书辨认了一下方向,而后脚尖一点,飘身出去,施景和谢南松紧跟其后。

一路走过去,直到进入一处院子,四周的家丁和灯火一个都没有,谢南书眉头微蹙:“不大对。”

施景和谢南松听到这句,不由一愕:“啊?哪里不对?”

谢南书正要答话,风声却将远处的说话声及时送进了她的耳朵——不好,有人!

她冲两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别说话,自己则凝神听着那两人的对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的声音沉沉,话里的不耐反而更深了,“我记得今夜牡丹并未开花,我也并未回复你一言半语。从前你并不这样冒进。是觉得家母时日无多,所以无所顾忌了?”

是东方俦,只是另一人是谁?

他越走越近,低沉嗓音中透着一分按捺不住的嫌恶之情:“纵使御剑山庄的人被你拿住了,可你未免也太胆大妄为了,二嫂!”

谢南书不仅听出了嫌恶,还敏锐地听出了这嫌恶底下一点不同寻常的亲昵。

她独自站在寒风孤月之下,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竟然是许氏?!

许氏脸色微变,冷笑道:“怎么,害怕了?当初你选择与我合作时怎么没怕?还是说,你怕我们私通和老夫人中风的事情被人知道?”

谢南书听到这儿,哪里还不明白,东方家的一切祸端,皆是由许氏而起。

“我们来的还真是及时,竟然听到了许多事情的真相。”冯时樾含笑的声音响起,御剑山庄的人跟在他身后,缓缓从黑暗中走出来。

谢南书抽了抽嘴角,也现了身:“夫人,好久不见!”

许氏面色大变。

“南书,你来了。”柬梦眼睛一亮。

谢南书微笑着颔首。

许氏颈边青筋倏地一跳,也知今夜不好脱身,突然她面上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来,微微偏头,朝右望了一眼。

谢南书见她珠泪盈盈,风姿楚楚,这一回望端的是惹人怜惜,不由顺着她视线看去。

东方侯被冯时樾等人捆着扔在右边,从头到尾安安分分,脸色煞白。

他出奇安静,直到被含情凝睇望了这么一眼,这才张嘴,却不是同许氏说话,反而痛心疾首地向着东方俦:“三弟呀,你在外人跟前满嘴胡言乱语,也不瞧瞧自己做了多少糊涂事?”

东方俦腮帮子轻轻动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来:“二哥做的糊涂事就少了?这时候来端兄长架子,早干什么去了?”

他说到这里,远方传来几声沉闷的梆子响,伴随着更夫拖长了调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三更天了。”东方俦喃喃,下意识往不远处的院落瞥了一眼。

他又望了东方侯夫妇一眼,这才看向冯时樾,声音放低下去,“我晓得诸位都想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么大的动静,会把勉儿吵醒了。让他好甚休息,来龙去脉我们进屋说,好不好?”

他对兄嫂乃至亲娘都颇有微词,如今却言辞恳切,像是唯独对这侄儿关怀备至,诸人心里都不禁闪过一丝异样。

项诀见他如此,脱口便道:“莫非勉儿是你儿子?”

他这话问得无礼之极,但御剑山庄的其他人都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不便宣之于口,唯他心无城府,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反倒将大伙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

几个当事人反应却激烈极了——东方俦满脸通红,嘴里不住口地叫骂,要不是忌惮冯时樾等人,只怕就要跟项诀拼个你死我活。

许氏含在眼眶许久的泪水终于潸然而落,脸色由红转青,喃喃念着“我受辱不要紧,勉儿清白怎能容你们诬蔑”。

东方侯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他怔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只道:“别哭了,也别骂了。”

许氏离他近些,见他神情格外郑重,下意识止了哭泣,东方俦却没听清这个二哥的话,兀自叫骂不休。

东方侯脸色微微一沉,提高了嗓门道:“别骂了!用不着这么急着在外人跟前撇干系,你二哥还没死呢!”

他转脸看向御剑山庄等人,难得直起后背,像是软绵绵的身子里终于多了两根骨头:“瞧在勉儿的份上,咱们进去说吧。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不干他一个孩子的事。”

谢南书听到这里,想起衔碧潭的阴暗山洞之中,东方勉满脸泥污,好容易才鼓足勇气跃入她怀中的样子,心头蓦地一软,看向冯时樾。

冯时樾会意,点头道:“进去便进去。”

阿复押着三人进了屋门,冯时樾说声得罪,在三人肩上各自一点,这才道:“三公子,请吧。”

东方俦抹了把脸:“诸位想要问什么?”

“贵府家务事原与我们无关。您二位是兄友弟恭还是兄弟阋墙,您嫂嫂是忠贞不二还是水性杨花,同我们都没什么干系。”顾婧嫒接话道,“只是,救援信是你们写的,我们救回了人质,却弄丢了匣子,实在无颜向老夫人交代,二来,匣中到底装了什么,贵府的内线究竟是谁,何以紫薇阁非要得到不可,此事关乎江湖安危,我们不得不插手。”

东方俦似被说服,轻轻叹了口气:“若说内线……”

他话没说完,便听许氏幽幽道:“若真要论内线,奴家只是找到了钥匙,将钥匙递给紫薇阁的可不是奴家。”

她看也不看东方俦一眼,目光便同淮南城夜间常与灯火相拥的蒙蒙细雨一般温柔。

她一一扫过在座诸人,最后才凝睇冯时樾,温声道:“长幼有序,男女有别,诸位少侠不能只听小叔一面之词吧?妾身自问口齿清晰,愿与小叔当堂对质,所说如有半句虚言,小叔大可当场揭穿,无须给妾身留半点颜面。”

她此举无非是想先发制人,挑自己有利的话先说,冯时樾蹙眉,正要摇头,却听顾婧嫒极快地看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

冯时樾心中疑惑,嘴上却道:“好,那便从头说起。两位东方公子意下如何?”

东方侯率先点头,东方俦愤恨地望了许氏一眼,终于还是没有出声反对。

谢南书见状,想了一想,问:“你同三公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私下联络的?”

“不是从头开始么?这可不是头。”许氏自顾自地微笑起来,“谢姑娘尚且待字闺中,自然难以知晓——对每一个嫁作人妇的女子来说,成亲这一桩事有多要紧。”

谢南书蹙眉道:“那么,新婚那日才是头?”

她出言向来一针见血,难得如此不得要领,许氏嘴角嘲讽地一勾,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谢南书被这样的眼神瞧得极不自在,不由将脸一沉:“许夫人有话直说便是。”

“妾身只是想,以姑娘这般人物,就算年岁尚轻,也断不该对风月事如此生疏才对。一时失礼,姑娘莫怪。”

许氏欠了欠身,将眼底的情绪掩去:“坊间传闻里,新婚往往是佳话的尾声,但实际上,江湖闻名的佳偶们婚后生活最终如何,是恩爱两不疑还是恩情中道绝,外人谁也不知,谁也不晓。”

“对大多数女人来讲,婚姻既不是起始,也不是结局,它是一个女人第二次新生。投胎这事谁也做不得主,所以成亲归根结底,便是老天爷给每一个女人的第二次机会。谁能两眼一闭,随手就把这等再生为人的机会扔掉呢?”

柬梦听到这里,胸中不屑,忍不住撇嘴道:“所以,你是怎么挑中覃水派,又是怎么挑中二公子的?”

“许家虽不算名门高户,在淮南一带却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妾身未出阁前,在城中略有薄名,及笄之后,登门说亲的媒人倒也不曾断过。”

许氏说到这里,难□□露出一丝自矜之意,“咱们江湖儿女,不比闺门小姐只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妾身自小也还有些主见,是以爹娘开明,许我自己相看夫君。”

“覃水派掌家的老夫人同家父是故交,妾身未出阁前有幸来过府上几回,见老夫人和蔼可亲,郎君又一表人才,加上家父也有意结亲,是以在诸多来提亲的公子中择了年岁相当的二公子。”她倒也不掩饰,干脆道。

“自嫁入府上以来,夫君疼爱,孩儿乖巧,老夫人也颇多眷顾,许妾身跟在身边理事,将来好辅佐夫君管家。妾身进府十年有余,一直安守本分,既无僭越之心,也无逾矩之行,只有感激上苍厚爱、也庆幸自己眼光的份,有什么理由勾结外人?”

许氏说到这里,直起身子,理了理散乱的发髻,整个人无端透出一股倨傲之色:“妾身夫君是老夫人择定的接班人,儿子是东方家孙辈的独苗,妾身自己又是东方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室嫡妻,是当今覃水派最正统的一脉,哪怕当真心比天高,也断没有理由反助外人。”

她凛然说罢,看也不看东方俦,反倒转脸看向冯时樾等人。

“那么,钥匙是许夫人在什么时候、又在哪里找到的?”冯时樾沉声问道。

许氏口齿清晰,应答如流:“便是五天前的夜里,从当初找到铁匣的玉枕里发现的。夫君和小叔都不方便贴身照顾老夫人,老夫人病后起居一直是妾身照管。当时妾身端水给老夫人擦身,无意中发现玉枕中还有第二个凹槽,这才找到了钥匙。”

“巧舌如簧,一派胡言!你也配提我娘!”东方俦怒发冲冠,奈何口齿远不如许氏伶俐,除了这两句空洞的指责之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许氏见状,正要一锤定音,岂料这时,有破风声传来,众人神色一凛,也顾不上这一团乱的官司了,赶忙四处寻地方躲避。

谢南书一甩鞭子,缠住屋中的桌子脚,将之丢在顾婧嫒面前。

“咻咻咻!”

箭雨没入桌面,箭尾还在蹭蹭蹭作响。

“南书,时樾他们中了软筋散,若是长久被困在这里,只怕……”柬梦在她身边大声道。

谢南书扭头,看了一眼混乱的局面,当机立断:“我掩护你们出去,阿景和南松为你们断后。”

冯时樾也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也知道他们此刻留下来不过是给谢南书拖后腿,也不推辞,点点头,然后朝众人打了个手势。

谢南书足尖一点,掠出门去。

房门在瞬间打开又合上,谢南书站在门口,目光直直地落在黑衣人之后的红袍男人身上,迟疑道:“我可是见过你?”

箭雨在她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穆时抬手,做了手势,黑衣人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我名讳穆时。”穆时走到黑衣人前面,声音微沉。

幼时的记忆被他这一声唤起,谢南书倒吸一口凉气:“穆时……穆叔叔?怎么会……”

“你还记得阿初么?”穆时平静无波地问。

谢南书愣了愣,“你……”她很快冷静下来,“原来如此,你是要为阿初报仇么?”

穆时拔出腰间的长剑,眉宇间布满了煞气:“我的阿初还那么小,你们怎么下得去手?”

“可她已经死了。”谢南书冷声道,“即便淳晏真的有法子能救她,你能保证活过来的她还是阿初么?”

话音一落,穆时脸上戾气更重,手中长剑一挥,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天而降。

只见一道红影恍若惊鸿,手中长鞭红光闪烁,冲天而起,斜斜地缠住那道剑气。

谢南书美眸微眯,丹田中真气运转,竟一时逼住了那剑气。

剑气被打散,谢南书不由闷哼一声,生生咽下到喉咙的血,脚下狠狠一跺,冲向了穆时。

她此刻要做的,就是为冯时樾他们争取时间。

穆时长剑一振,眉峰挑起,眼底带上了三分凌厉。

手中剑芒一亮,剑气吞吐,如飞瀑般华丽铺开的剑势,只一眨眼,剑影便席卷了她所能看见的天和地,黑色的剑芒中闪烁着雪亮的锋刃,每一次的闪烁都如流星般灿烂,但在她的眼里却只如冰雪削成一般,寒冷而致命。

柔软的鞭子瞬间变得坚固如铁,在空中挥动着,身子后撤,险险地避开剑芒。

饶是如此,也有躲闪不及的,划破了她的脸和胳膊、大腿。

鲜血染红了红衫,透露着一股诡异的红,谢南书嘴角溢出一丝血渍,握着鞭子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阁主,我们在后门截到冯时樾一行人。”慕蓝突然出现一旁,恭声道。

穆时眸子一眯,充满了杀意的眼神落在狼狈的谢南书身上,嘴角上挑:“哦?调虎离山?”

他表情倏然一凛,语气变得十分危险:“本来我还打算看在你祖父的份上,留你一命的,现在看来,似乎用不着了……传我命,御剑山庄的人,杀无赦!”

“是!”慕蓝领了命,便快速地离去了。

谢南书心头一沉,咬着牙欺身而上。

穆时挑眉,拔身而起,弥漫的剑气忽地收了回去,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右手一震,却是一招简单至极的竖劈,凌厉的剑风扑面生疼,朝谢南书头顶落去。

谢南书仰起头看得分明,眯了眯眼,绝然不肯闪避,微退了一步,扎稳脚步,一道红色的鞭子便迎着剑气顶上——

没有任何的声响,只见锋锐无比的剑气定在谢南书头顶三尺的虚空,后者的双脚入地几分,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定格,只有剑气真气四溢,鼓起了二人的衣衫。

“姐姐……”院子中,忽然有个惊惧的声音响起。

谢南书分神看去,却发现是东方勉,大脑不由嗡嗡作响。

“勉儿,快走!”谢南书喝道。

然而下一刻,突然迸出一点寒芒,朝东方勉激射而去,几乎要将夜晚的黑色都破开。

那是一柄厚重且漆黑的长剑——是穆时将手中的剑投掷而出。

谢南书下意识反手一掌朝穆时拍去,不意外地被对方浑厚的内力反震出去。

可这一切都在谢南书的算计之中,她的身体如箭矢般快速地倒射而出,眨眼间便超过了那柄长剑,出现在东方勉身前。

“噗!”

长剑刺破□□,带出温热的液体,尽数喷洒在东方勉脸上。

“姐、姐姐……”东方勉呆呆地叫她。

谢南书忍不住吐了口血,勉强抬手扶住他肩膀:“勉儿……走。”

真气汇聚于手心上,用尽最后的力量把他送出此处,她的身子便软绵绵地倒下,鲜红的液体从她身下流出,染红了她的青丝,也染红了手上的佛珠。

明亮的眸子变得暗淡无光,缓缓阖上,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溅入血中,不带起任何的涟漪。

“无定……”

明安寺。

佛殿中,默默念诵着佛经的无定大师心头忽的一悸,手中的佛珠顿时散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抬头,看着佛祖。

佛祖依旧安安静静地立于殿上,慈悲又怜悯地俯视着众生。

他垂目,阖上隐约有水光的眸子。

“啪嗒!”

泪水砸在地上,又被滚过来的佛珠盖住。

寂夜里,长风呼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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