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杜君献吸了一口冷气道：“嘶...说是这么说啊，我也这么想过，但哈立德没有到过中原汉地，他如果想去东边那座山的话，就只有靠去过的人引路。

想来也只有那个撒拉逊人能助他了，如果这么想的话，也许他们真的早就相识也说不定啊，看来咱们也应当向辽东派些人手了。”。

杜还道：“我这就去布置。”，杜君献却道：“不忙，还叔，你是否还记得，埃莉诺曾经说过，他们前往东方的时候，还有一个契丹人一直随行啊。”。

杜还想了一下道：“不错，她当时确实说过此节，只是此人是什么来路，咱们却没什么眉目。”。

杜君献思索着说道：“埃莉诺说他们到了一座大山下的契丹部落，而那个契丹人和当地人极是熟识。

以此看来，这个人在当地应该有些势力，若是咱们派人手去辽东的话，被这个人察觉了，说不定会打草惊蛇啊。”。

杜还沉吟道：“嗯，若是如此，那咱们就派些人手在大兴府去往辽东的要冲上埋伏，若是哈立德果真去了那里，咱们的人就在后面跟着。

想来那哈立德要前往辽东的话，两千人这么大的队伍，就必须在大兴府补给，咱们在大兴城里也多安插些暗点子，之后再伺机而动如何。”。

杜君献道：“这个契丹人来路不明，我们在明晰其身份之前且不可妄动，以免误事。”。

杜还道：“好，那我这就着人布置下去。”。

临安城兴庆坊南边的瓦市，俗称下瓦子，也叫下瓦市，与大瓦子、中瓦子等瓦肆一样，都是临安城中繁华喧闹的所在。

此时酉时已过，日头下山，下瓦子里华灯初上，朦胧中的街市巷坊无处不透着市井间喧杂繁闹的烟火之气。

下瓦子里酒楼、排档、妓馆、赌坊、茶楼林立，小吃店铺更是铺天盖地，另有走担挑货的小贩盘卖各色面点、粉食、时令鲜果子、酒水茶汤和各色玩物。

街上各色歌舞、杂耍班子更是通宵达旦的卖力表演，小茶社里均有说书讲古、算卦相面的和说经的先生，或教化万民、或坑蒙拐骗、或谈古论今、或谐趣横生，只要肯舍得孔方兄总能买到客人想要的感觉。

而各个席棚里，各种杂剧、力士角抵相扑、傀儡戏总是让年轻的儿郎和小娃子们百看不厌，尤其是女飐（1）表演更是广受欢迎。

此时，却见那一个个美娇娘，上身均套着件对开的窄小短衣，下身只穿着犊鼻短裤，举手投足间香汗淋漓，更添飒爽。

每每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个水泄不通，另有以此来开设赌局的泼皮无赖和众多黑道帮派，只要有人肯下注赌输赢，总免不了一幕幕的悲欢离合在不断的上演。

大街上更是各色人等齐聚之地，有出门行商的巨贾、外出游方的僧尼、鲜衣怒马的达官，手摇团扇的书生、依楼卖笑的歌妓、倒贩人口的伢郎（2）。

多的是结伴出游的小家碧玉、狎妓狂饮的世家公子、跨刀而行的值差禁军、游手好闲的无赖闲汉，当真是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更有来自波斯、大食、日本、高丽以及南洋各国的登岸水手、学子、商人、海盗等不一而足。

李家香料铺子是下瓦子里众多的百年老店之一，店门横匾上“沉檀捡香”四个字据说还是绍兴年间的名臣、大汉留侯张良之后张德远（3）张相公所提。

就在这横匾上边，另有二层小楼，却是下瓦子里小有名气的妓馆，名唤流水班，此时刘二正自这唤作流水班名头的妓馆里出来。

他下得楼来，回头看了一眼楼上还在凝望着他的佳人，笑着道：“姐姐且回吧，有得闲的时日再来。”。

那女子看着刘二有些消瘦的背影和断臂，心底忽然涌起一丝伤感，情不自禁的柔声道：“刘郎，你莫要再与人打斗了。”。

这香酥入骨、魅惑至极的一声刘郎，让刘二心中不知怎的，涌起了一丝以往从未有过的情愫，以往与这个叫做唐安奴的角妓虽然也经常厮混在一起，但刘二的心里并未有今日这般感触。

只是今日这婢子唤自己的声音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叫的刘二身形一滞。

但刘二本是个任事不挂怀的性子，心中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许是自己好久没来了，这妓子一来心里可能确实对自己有些想念，二来也是为了拉自己这个回头官人，人前作戏本就是这些风流卖笑之辈的看家本领。

刘二想到这，也只是回头笑笑，转身便向着三宜茶社的方向去了。

看着刘二的背影，唐安奴那双原本魅惑的眼睛此时却充满了怜惜与幽怨，心中纵有千般的不舍，但却也没法子，只能任他离去，有心不去看他，但却怎么也拗不过脖子、转不开眼睛，只是那么看着他，直到看着刘二走入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再也看不到为止。

直到此时，唐安奴才恍然间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两行清泪顺着粉白的面颊流了下来，她伸手掏出丝帕，在腮边轻轻的蘸了蘸，只是转过头起身之时便又恢复了那一贯娇艳冰冷的表情。

三宜茶社是刘二和卢老三约好的地方，卢老三不好此道，却极是喜欢相扑角抵和听书讲古，刘二自己去了流水班快活，卢老三却非要去看董急快和杨长脚的角抵。

先前二人约好各自完事后便到三宜茶社相聚去听韦二先生说书，本来还约了薛兴德，怎奈这位哥哥今日要陪他家娘子和那俩小娃去中瓦子吃酒做新衣服。

为此刘二还揶揄了薛兴德几句，无奈人家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欢欢喜喜的陪着自己的娘子和两个便宜公子去了中瓦子。

刘二走到三宜茶社门前，就见卢老三一副已经恭候多时的样子，一见刘二来了，立即上前一把抓着刘二的手便往三宜茶社里走，边走边道：“二哥，你怎地才来啊，莫不是被小唐姐姐那狐媚子给缠住了。”。

刘二哈哈一笑道：“哈哈哈哈，你家二爷何时在女人身上动过心思啊，就是正办事呢，只要兄弟有约会，二爷我也出的来，你今日如何啊，角抵看的可尽兴啊？”。

卢老三叹道：“哎..,许是经年不见了，那董急快倒还好，只是杨长脚已在去年仙去了，新来的一个唤作铁头陀的，这厮与董急快对手，没几合便被董急快掀翻了，甚是没劲道。

没奈何下，我刚想走，却看到旁边棚子里有女飐角抵，嘿！倒也是没白走这一回啊，正碰上两个姐姐，叫个什么赛关索和李五娘的，当真的一等一的人物啊。

这两个姐姐，当真是奇招妙手迭出啊，看的俺差一点就忘了时辰了，尤其是那个李五娘，看着白白嫩嫩的，哪知她气力大的吓人，莫说女子，就是男子上场，也是骨断筋折的命啊。”。

说着话，二人已经进了茶社，此时晚场虽然尚未开场，但茶社里已经挤的是满坑满谷（4），二人在预定的空座中捡了张靠前的桌子坐下，立即便有小厮过来，唱了个喏，然后便给二人布置干果、点心、茶汤冰饮子。

之后便是一个头扎诨裹（5）、身着宽袍的老者登台说了一段诨子（6），空场之时，二人闲聊了几句，正说着，只听通通通三声小鼓响，台上竹帘便被拉了起来，通场小厮将一道牌子立在台子上，上书《青台玉坊》。

茶社内众人听到鼓声都止了闲聊说笑，一个个抻着脖子，瞪着眼睛直往台上看，但见台上入口处，一个小厮用手一挑纱帘，躬身一让，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便走上台来。

这矮胖子留着一撮八字须，着一身青麻袍子，头上扎了个四方巾，做一书生打扮。

只见这人手持团扇，走到案前，作了个团揖，开口道：“小姓韦，排行在二，蒙众位官人错爱，称一声先生，今日在此给诸位官人有礼了。”。

台下有来过的听过的，但也有没来过、没听过的，所谓闻名不如亲见，今日一见倒有一半的人心中有些失望。

刘二看着卢老三脸上有些失望的表情道：“怎么，难道小说家都要长的貌赛潘安、气度非凡不可？

老三，你当真是没听过韦二先生说书啊，那真叫出人意表、语惊四座啊！

青苔玉坊我早就想听了，你今天可别扰了二爷的兴头，这些日子你不是看相扑角抵就是去吃酒了，今日可要仔细的听上一回，包准你尽兴。”。

卢老三待要说些什么反驳，却听那韦二先生已然拿起案上一方惊堂木“啪”的一声拍在了案子上，接着便抑扬顿挫的吟道：“早岁哪知光阴贵，只道韶华繁几，旧识今日别梦里，十年如一醉，又把卿来忆。春风又至卿不至，花间细雨独酌，初识人映镜中月，今见月如希，直是人销错。”。

一阕《临江仙》吟来，立时引得坐下众人一片惊叹惋惜之声，仿佛将众人带入梦中一般。

众人似是见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只存于梦中的女子，薄施粉黛，一袭白衫，手握团扇、款款走来，巧笑嫣然、眉目传情，依依情深却又不失端庄典雅之气。

但转瞬之间，岁月无情，佳人已是红颜不再，花丛之间孤影独饮，茕茕孑立，揽镜自怜，让人顿起寂寥、痛惜之心。

坐下众小娘心中更是将那词中人想成了自己，一个个顾影自怜、叹息不已。

注释（1）：女飐即女相扑艺人，宋时女子相扑成风，为老少咸宜的运动项目。

注释（2）：伢郎亦称伢子，中介人之意，古时称伢子为伢郎，倒卖人口的中介人称人伢子。

注释（3）：张浚，字德远（1097-1164），抗金派领袖，南宋宰相，曾遭秦桧排挤。

注释（4）：满坑满谷出自庄周《庄子天运》：在谷满仓，在坑满坑，形容数量极多而充满、拥挤的状态。

注释（5）：诨裹是一种杂剧、教坊之人所带的头巾。

注释（6）：诨子是指滑稽逗笑的节目，一般做暖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