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惊异之下，主仆二人连忙向镜中看去，却只能见到自己的面容，其他再无邪异之处。

二人面面相觑，心中认定，这一切怪异定与那女子有关，于是决定找些御寒的披风、厚衣穿上，再下楼寻那女子，也好问个究竟。

二人下得楼来，才发现这小楼原来是在一座小园之中，看样子也是个家资殷实之家，只是这园中却不见侍女仆人，二人越发感觉怪异。

走过园中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二人来到园子的大门入口处，却见值差的门房外全是扔掉的散乱居家物什和散碎的瓷器。

而园子的大门敞开着，仿佛这家里的人是在逃难一般，将来不及带走的家什都丢弃了。

二人正自惊疑不定，忽听门外喧扰声大起，连忙走出大门。

却见街上也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丢弃的物什。

大股的人群正慌慌张张地走过门前的大街。

有挑担背包的小贩、携妻带女的百姓，也有富贵人家的老爷、贵妇正在家奴的护送下匆匆前行，甚至有一些骑马、坐轿的官宦，也夹杂在人群之中，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只是众人都是一副满脸落魄、如丧考妣的模样。

这期间也夹杂着地痞闲汉们的抢夺声与喝骂声。

街道两边的店铺全都关门歇业，有些却被一些腌臜泼皮砸开，或抢劫财物，或放火焚烧。

但奇怪的是，值此大乱，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看上一眼，依旧是行色匆匆地赶路，不知要去哪里。

只是这满街的恶行，身边走过的众人却只当看不见，也没见一个当值差官来管，完全是一副末世将临的景象。

薛延朗见街上大乱至此，心中更是惶急，也不知怎的，只是惦记着那小楼中妙龄女子的安危。

生怕值此乱世，她被那些个腌臜厮叨扰惊吓了。

于是便带着安哥儿疾步走进园子旁的小巷子里。

二人看准了竹林的位置，便向着竹林外墙对面去寻找那幢小楼，二人举目观瞧，果然在竹林对面的另一座宅邸外墙看见了那座小楼。

寻摸一阵，二人见那小楼下的院墙外有一处偏门，安哥儿疾步上前去敲那小门，却不想触手之处却是一轻，原来那小门并未落锁，只是虚掩着而已。

此时二人也顾不得礼数了，安哥儿在前，薛延朗在后，疾步走入这处宅邸，举目四顾，原来这家的园中与他们刚刚出来的园子一样，也是人去楼空，一副满目萧索的样子。

二人来在小楼入口，安哥儿刚想通传一声，却见自家少爷已然直接迈步上了楼梯，于是摇了摇头，也自跟了上去。

值此大乱之际，延朗少爷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直接推门而入。

诸位官人您想啊，这女子一人自居小楼之上，又是方当大乱之时，薛延朗这冒冒失失地一推门，这小娘子立时间便吓的花容失色。

她只道是街上的一班青皮无赖、膏粱子弟趁乱打掠来了，芳心大乱之下，立时打碎了锦榻旁案几之上的一尊瓷瓶。

这小娘子倒也坚贞，立时间便将一片瓷瓶碎片握在手中，见延朗少爷和安哥儿进来，立时便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薛延朗和安哥儿本是存着寻她问个究竟的心思，倒是见了街上大乱方起，便再也顾不上其他，一心只想着要来此护这小娘子周全。

谁想这小娘子见二人推门而入，心下已是误会了二人。

延朗少爷心道：我自家好心，想来护你周全，不成想却被当成了那些腌臜厮，哎，当真冤煞我了。

正自烦恼间，却听安哥儿道：‘小娘子莫惊，我家公子见这街上行人匆匆，间有那些个腌臜泼皮趁乱打掠，我家公子善心大发，在自家小楼之上望见娘子独居小楼，家里也没个管事的，怕这大乱的年时，那些个不晓事理的泼皮闲汉来叨扰了娘子，这便带着俺来护着娘子周全。’。

那小娘子听完倒似也松了一口气，但依然不肯将那瓷片离手。

薛延朗见此插手一揖道：‘小娘子，在下薛延朗有礼，方才我家小厮说的都是实情，这外面已然大乱，在下本来还有件事情要问娘子相询，现下乱起，在下怕娘子惊扰，前来维护，倒是惊扰了娘子，是在下莽撞了。’。

那小娘子见这主仆二人倒也是真心，全不似作伪，心中大石立时便落了地，开口道：‘原来是薛官人，奴家裴玉婉有礼了。’。

薛延朗见这女子已然安心，便道：‘在下打问一下，这外边大乱可是将要有什么大变乱不成么？’。

裴玉婉道：‘小官人当真不知么？如今官家和太上皇已经被金人扣下了，金人正准备夺城。

金人进城之日，便是玉石俱焚之时。

他们索要金帛女子，巨家大族听到风声已经开始逃了。

小民百姓即使没有什么财帛，也难舍自家女儿，若是被金人掠去，想来必会遭受百般折辱，最后仍不免一死。’。

说到这，裴玉婉悲从中来，眼中似要落下泪来。

薛延朗心思良善，见不得女儿家眼泪，更不想裴娘子落得那么个悲惨的结局，于是忍下性子细声问道：‘如此的话，娘子为何不随家人一道走啊？看姐姐也是资财丰厚之家的女儿，为何独自一人在这里受惊扰啊？’。

自古道：莫问世间无贤郎，最怕情中知心言，薛延朗这话似是问到了裴娘子的心底，裴娘子终于受不得这话，眼泪断线珍珠般的落下，真好似梨花带雨一般。

这小娘本就生的貌美，这一哭即便是心硬如铁的人也会怜惜不已。

此时薛延朗心中大起爱怜之心，正待出言安抚一番，裴娘子却止住哭声，哽咽着说道：‘奴本是这宅邸中裴老爷的侄女，奴的爹爹原是泸州府监当值司官，前些年因病卒于任上。

本来爹爹的正室还生有子嗣，但正室夫人所生公子早夭，夫人心伤爱子早亡，不几年也去了。

奴的娘亲本是侧室，夫人死后，爹爹就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了，父亲大人本是要将娘亲扶正，但娘亲也染病去了，家中就只有我与爹爹二人相依为命。

直到五年前，爹爹也去了，家中再无亲眷，就只剩奴一人，爹爹临终之际将我托付给了东京的叔父。

前日，叔父一家都传言官家与太上皇已经被金人扣了，金人向朝廷索要金珠宝玉和马匹，若是交不出来便要用妇人子女相抵。

如今朝廷正遣人到处搜寻城中子女财帛，听说王公贵族家的子女也都被押往金人军营了。

于是叔父全家准备行李，说是要去蜀中暂避乱局。

但叔父一家因为奴家身有旧疾，又是侧室所生，所以便着意不想带着我走，将我一人独自留在了这里。’。

说到这，裴娘子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

薛延朗见这女子一味地哭泣，便解劝道：‘娘子这般哭泣，也没有半点用处啊，现在金人即将入城，咱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才是正理，娘子不如随我们一起走，可好。’。

裴娘子听到这止住了哭声，抬起头道：‘奴家身有旧疾，腿脚又不便，恐耽误了小官人行程，现金人即将入城，不如小官人与这位小哥一道走了便是，省得因为奴家误了小官人。’。

薛延朗昂然道：‘今下大乱在即，我身为男子，却如何能留小娘子一人在此。

听说金人如狼似虎，生啖人骨肉，茹毛饮血、殆非人类，在下虽未亲见，但既有传闻，其残暴可想而知。

裴娘子若落入金人手中，结局不难推测，我怎忍见到这等事情落在娘子身上，娘子还是随我等一起出城去吧。’。

裴娘子听到这儿，心中也是暖意上涌，心下也知薛延朗说的是实话，便也不再说话。

安哥儿见此，便去扶裴娘子起身，这一扶之下才发现，原来裴娘子足下有暗疾，行走不便，怪不得他叔父要狠心的抛下她。

薛延朗见安哥儿一人扶着裴娘子有些吃力，便叫安哥儿背着裴娘子，然后扯了些锦缎、床被撕成条，将裴娘子绑在了安哥儿身上，一切准备停当，三人方才下楼。

三人到了大街之上，见人潮熙熙攘攘、喧闹吵杂，薛延朗便捉了一个正行色匆匆赶路的老汉问道：‘老丈，敢问这人群都是往哪里去啊？’。

那老丈止步抬头，看了一眼薛延朗，没好气地说道：‘你这后生，真的不知好歹，金人这便要入城了，你拦我作甚？

现在陈州门（1）尚有官军把守，金兵还近不得前，俺正是要向那里出城，你这后生，还是赶紧逃命去吧。’，言罢便匆匆的去了。

只是那老汉方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看了一眼安哥儿身后背着的裴娘子，叹了口气，向着薛延朗道：‘哎，你这后生，当真的不知厉害啊，你这娘子生的这般模样，被金兵看到，定要抢了去。

听说前些时日，金兵向官家索要女子，东京城内大凡有些姿色的都被送到金营去了。

还听说有些女子刚烈的紧，不肯受辱，自损面容，但最后也被金人大棒锤脑而死了，你还是将你家娘子想法子藏好吧，哎，这个世道啊......。’。

言罢，便摇摇头，急匆匆地去了。

裴娘子听闻这老丈误以为自己是薛延朗的内人，心下有些羞怯，却又有些欢喜，一张俏脸羞的通红。

薛延朗却并未在意这些，他听了老者的话，心里万分焦急，丝毫不敢耽搁，立即便带着二人随着纷乱的人群往陈州门奔去。

注释（1）：陈州门为北宋都城汴梁的南城门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