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韦二的刀举到半空，正准备将唐安奴背上的疤痕割去，恰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低喝了一声“住手！”。

随着这一声“住手”，金菩提出现在了禅房的门口，韦二先生回头一看，见是金菩提，脸色立时大变，一股恨意涌上心头。

自从二十五年前的余杭一战，仙友会精锐尽丧，雍巽的父亲虽然逃得了性命，但也因此郁郁而终，临终之际将龙头首座之位传给了雍巽。

因为金菩提精通汉地事务，在余杭一战中又有护驾之功，所以他在临终之际便交代雍巽有事必要与金菩提商议，俨然托孤一般。

更因金菩提能力出众，平日里在三仙道会中的地位就只在雍巽一人之下。

而韦二先生的父亲在余杭一役中战死，韦二只继承了父亲高贵的出身和血统，却并没有父亲生前在会中的崇高地位，这让他感叹不平的同时，对出身较他低的金菩提就更加的看不顺眼。

此时，又见金菩提坏了自己的好事，便对金菩提愈发恨之入骨。

他胸中升腾起一股恶气，开口便骂道：“金老儿，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搅了爷的美事？！你家祖上不过是猛安一级的小官，要是大金国祚延至今日，我非将你抄家灭族了不可，你还不与我退下，难不成你一把年纪，也要来观赏一番不成么？”。

金菩提听他这么说话，眼神猛地收缩了一下，端的是凌厉无匹。

如此凌厉的眼神吓的韦二先生兀自后退了一步。

但金菩提却再无其余的动作，他收起目光，不卑不亢地道：“龙头和达先生之前吩咐过，今夜大事未成之前，我们不可点火烛，万一杜君献一行发现，我们所做的埋伏便要前功尽弃。”。

韦二先生冷笑道：“呵呵，那杜君献此时怕是刚刚接到我们的传信，正在来此地的路上，城里八字桥到此地总要一个时辰的路程，他们难道还能飞来不成么？

我说金老儿，你平日里威风八面也就算了，那都是对着底下办事的人说，今日我偏要快活一番，你又能如何啊？

当初若不是余杭一役，会中得用的人都战死了，恐怕今日还轮不到你在此发号施令吧？

你祖上追随海陵王南征，后来海陵王死于乱军之中，你家本就该被世宗皇帝诛灭九族，是我祖上在世宗皇帝面前硬保了你全族，才有你今日得以在阳世里走这一遭，否则的话，嘿嘿，你们全族早就和那些海陵旧臣一起埋在东京城（1）了。

我身为皇室宗胄，论亲论贵，都比你这厮高贵，你别忘了，我才是完颜皇族的血脉，你只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你有什么资格管爷的事？”。

金菩提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阴沉地嘶声道：“我出身是没有你高贵，但你也别忘了，大金□□皇帝龙兴之前也不过是辽国的一介边臣而已，如今大金已灭，再造大金必要良臣猛士方可为之，而不是你这样的宗室纨绔。

大金之所以国祚不昌都是因为你这等宗室子弟胡作非为，若不是你祖上加入了仙友会，也逃不过蔡州城被宋人和蒙古人斩尽诛绝的命，幸运的话，现在你也只不过是个漠北为奴的下场罢了。”。

韦二先生被金菩提如此一番抢白，心下哪里还按得住怒火，手中握紧尖刀，厉声道：“爷今日偏要图个痛快，且看你这厮能把我如何？”。

他抬手举刀便向着已经瑟瑟发抖的唐安奴刺去，正在此时，一柄柳叶飞刀自窗外直射而入，嘭的一声便钉在了韦二先生握刀的手腕上，他手中的尖刀登时便落在了地上。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刀来，金菩提见到那柳叶飞刀更是有些惊慌失措，不由得全神戒备起来。

此时外边传来了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呵呵呵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韦二先生在此，你如何不在三宜茶社说书讲古了，反倒是做起强梁来了？”。

金菩提一听这声音，大惊失色，即刻伸手去摸腰中飞刀。

可未等他的手伸到腰际，耳边只听嗖的一声，金菩提心惊之下，急忙扭身闪躲，堪堪地避过了这来势凌厉的飞刀。

说话间，几人陆续走了进来，刘二一见，心中立时大定。

只见进来的除了展三娘与杜君献、杜还，还有郭历雨和郭蟹以及薛兴德和卢老三，此外，禅房外似乎还有不少自家的亲卫。

刘二一见自家人都到了，大声喊道：“少爷、还叔、七叔，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到了，快来救我。”。

杜还狠狠地瞪了刘二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示意卢老三去救人。

卢老三自腰间拿出了刘二故意留下的那只麻鞋，笑嘻嘻的道：“呵呵，二哥你也真是啊，广化寺这么僻静的地方，你只留了一只麻鞋，害我查了半天才找到这里。

若不是咱们的眼线遍布临安，明年的今日，我和薛大哥说不得要去妙明寺给你上柱香了。”。

刘二看着卢老三为他解绳子，又看了一眼薛兴德，只见这厮面上难掩笑意，好似在看自己的笑话，刘二甚为恼怒，但自己吃了鳖，也不便说什么，只能装作没看见。

杜君献上前一步道：“金先生，别来无恙啊，经日不见，先生风采依旧，在下还请雍兄出来一叙，劳烦金先生请雍兄过来这里说话，不知意下如何啊？”。

金菩提道：“我家少爷在前院相候，还请杜公子移驾，随在下到前院相见如何？”。

刘二一听到金菩提说话，也不待杜君献反应，便大声道：“少爷，他们在前院有埋伏，就是为了等咱们的人一到，便要发动杀阵害了咱们性命...。”。

杜君献听了刘二的话，也不露声色，只是淡淡地道：“也好，还请金先生前面引路。”。

一旁的刘二大急，嘶声道：“少爷，小唐娘子还在这里，咱们带着她一起走吧。”。

众人都是默不作声，只有展三娘转头看了一眼唐安奴的背影。

但只是这一眼，展三娘就再也移不开自己的目光了，她似是着了魔一般，直盯着唐安奴的后背，一动不动。

此时韦二先生，捂着自己流血的手腕，踉跄地站起身来，冷笑道：“呵呵呵，我说刘二爷，看样子你家公子对你和小唐娘子的情谊并不在乎啊，这样的主子，你跟着他可有什么前途啊？

莫不如跟着我们，以你的功夫和本事，将来成了大事，也可封侯拜相，至于这唐娘子嘛，嘿嘿，在下还给你便是了，只是可惜了这一身的好皮囊啊。”。

说着，便要伸手再去摸唐安奴的身子。

刘二功力未复，此时见韦二这副作为，目眦尽裂，怒吼道：“你这腌臜厮，拿开你的脏手！”。

话音未落，展三娘的飞刀却已经到了，嘭的一声钉在了韦二先生的另一只手上，韦二疼的大叫了一声，刚想转身逃走，展三娘已经到了他面前。

韦二先生的武艺本就稀松平常，此时两手已经废了，却哪里还能抵抗展三娘，展三娘伸手一掌便向韦二的胸前拍去。

众人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韦二的胸骨便已被击碎，尸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展三娘也不理会众人惊讶的表情，脱下外袍披在了唐安奴的身上。

解下唐安奴后，展三娘仔细地看着唐安奴背后的那道伤疤，又拨开唐安奴颈后的秀发仔细的查看，众人不解其意，都怔怔地看着。

展三娘察看一番，一声长叹，将唐安奴紧紧地抱在怀中，饶是唐安奴已在昏迷之中，被展三娘抱得这么紧，也感觉到呼吸不畅，悠然醒转过来。

看着眼前正抱着自己满面泪痕的老妇人，唐安奴有些惊诧，但当她看到展三娘腰间的柳叶飞刀时，唐安奴也不觉泪如雨下，哽咽着道：“你...，你是我娘？”。

展三娘轻轻地点了点头。

众人莫名之下闻之这流水班的小唐娘子竟然是展三娘的另一个女儿，心中虽感惊讶，却也感叹世事无常、天道循环。

此时，展三娘道：“孩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待娘除了那奸贼，咱们娘俩再说，你姐姐还等着咱们呢。”。

唐安奴心中虽是感动，但一听自己不只有了娘，还有了姐姐，心中欢喜无极，但转瞬间看见一旁站立的刘二，立即又有些娇羞地紧了紧展三娘为她披上的外袍。

展三娘回头看了一眼刘二，心里便知女儿的心意，立即肃声道：“刘二，你这后生，太没有眼色了，你功力还没恢复，就在这里照看她吧，可不许乱动。”，刘二唯唯称诺。

展三娘起身便寻找金菩提，大家这才发现金菩提早就不见了踪影。

众人出了禅房，正要前往寺院的前院，却见大批的黑衣人和寺僧正在将这后院团团地围了起来，几十个亲卫手握配刀，正严阵以待。

此时，却听郭历雨笑着道：“哈哈哈哈，四哥，我就说从后院进来，前院必有埋伏，如何啊，被我说中了不是？

瞧瞧这阵势，当年余杭之役也只是多了点其他门派的人而已吧。”。

杜还冷笑道：“呵呵，一群土鸡瓦狗，找死的德行，今日，咱们兄弟就在佛前超度了他们。”。

他这话一出，众人豪气陡生。

此时对面一人越众而出，冷笑道：“呵呵呵呵，杜先生大言出口，只是不知阁下手底下是否有这样的功力啊？”。

众人借着月光看去，却见这人并不是金菩提，而是一个身着青袍的老者。

众人尚未答话，只听展三娘道：“原来是你啊，老身还以为你早已入土了呢。”。

原来这人便是当年与金菩提深夜在廊下密谋，而后又与金菩提联手抢夺柳娘的那个青袍人。

二十五年转眼即逝，这人也从一个中年人变成了一个花甲老人，只是他依然身穿青袍，依然是那样的阴翳。

他显然也认出了展三娘，笑道：“哈哈哈哈，老夫与展娘子一别二十余年，今日算是正式见面，老夫达万钧这边有礼了。

展娘子这二十余年里可给我们找了不少麻烦啊，也罢，老夫一直想领教展娘子神技，我看就在今日吧。”。

注释（1）：金国的东京即为今日之辽宁省辽阳市，时称东京辽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