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四）

张伯伦背对灯光，整个人的轮廓显得有些朦胧。他的样子，让薛定邦想起来第一次遇见他。那时候张伯伦也是穿着荷官制服，背对灯光。

“张伯伦，你怎么在这里？”薛定邦站起身，上下打量过他一番，“你看上去很不错。找到新的工作了吗？还是继续回尼尔森的酒店工作？”

张伯伦无奈地歪了歪脑袋，显得有点难为情：“算是新的工作，也算是为老板的酒店继续工作。世界扑克大赛的场地，是由老板提供的。不少选手都在他的酒店入住，我会在世界扑克大赛的初期赛事里面，担任发牌荷官。”

薛定邦展露出真诚地微笑：“你有了起色，我为你感到高兴。你父亲呢？报警之后他怎么样了？”

“他已经被救出来了，现在回家住着。”张伯伦不好意思地扬了扬手中的盒子，那里面堆积了大量的塑料小圆片，“薛先生，我还有事情要做。我得去干活儿了。荷官们正在为大客户派发幸运硬币，你需要来一枚，留作纪念吗？”

“不了，谢谢。”薛定邦摆了摆手，“我的幸运硬币已经给了你，不是吗？你带着幸运硬币，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终生有效。”

张伯伦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清亮得嗓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他垂下头，浓密睫毛在脸上轻轻颤动。

“谢谢你，薛先生。”张伯伦转过身，灯光照亮他的脸，透明得有些苍白，“我非常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

“那是你应得的。”薛定邦回答。

张伯伦微微点头，一阵风似地离开。只留下在原地叹息的亚瑟，有点阴阳怪气地说：“啊哈，我的太阳！”

更换玻璃比薛定邦想象当中，花费的时间更长。亚瑟泄愤一般将大量的胶水灌注在玻璃边角，把所有缝隙都给堵得死死的。

“除非把玻璃给砸破，”亚瑟叉着腰，恶狠狠地磨牙，“谁都别想打开箱子！”

薛定邦笑了笑，问他：“克里斯也不行吗？”

“克里斯的表演会很顺利的，薛先生。”亚瑟收起工具，头也不抬地说，“我们得等胶水阴干，大概需要两小时左右。”他转身蹲下，一个个检查将要横在玻璃箱上面的杠杆和锁头，“我会在这里守着，任何人都休想再对我们的道具做手脚！任何人！”

薛定邦看了一眼锁头，上面的三个圆环在杂物间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他们所在的这一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除了这件杂物间，还有荷官们的休息室。这间杂物间正处在走廊摄像头的盲点部分。可以看见有人走过，但无法看见谁进来。

早在他们通过走廊时，薛定邦就注意到了这点。

“你是对的，亚瑟。”薛定邦笑了笑，“我去看看尹仁和克里斯谈得怎么样了，我很期待，你们为观众呈现出精彩的表演。”

前往舞台的时候，薛定邦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说尹仁和前田克里斯又吵了起来，或者更加糟糕——他们大打出手。

想到此，薛定邦加快了速度，几乎是一溜小跑过去。

前田克里斯的车子并不难找，绕过舞台，可以一眼看见他停在那里的房车。尹仁站在车前，一拳锤在车门上，脸色铁青。

“尹仁。”薛定邦害怕出事，叫住尹仁把他拉扯到身边，“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手疼不疼？手腕肿起来了，我们先去处理一下。”

薛定邦话语之中的关切之情，并不掺假。尹仁盯着对他手腕吹气的薛定邦，用这种“吹吹就不疼”的方法给他止痛，难看的脸色变得缓和了不少。

“定邦，”尹仁停顿片刻，深深吸入一口气，凝视薛定邦的眼神，严肃又认真，“我们离开这儿。”

前田克里斯靠在破损的车门前，把手中的纸张抖得哗哗作响：“尹律师，合同不要了吗？”

刚刚发生的这一切，薛定邦的眼里，只有尹仁，而尹仁的眼里，也只有薛定邦。两个人都不把站在这里的前田克里斯当成一个大活人，他完全就是空气，是无关紧要，可有可无的东西。

直到前田克里斯发声，薛定邦才回过神来，抱歉地对着前田克里斯微笑：“好的，克里斯。祝你今天下午的表演顺利，我和尹仁会来观看的。”

“等你哦，定邦桑。”前田克里斯的笑容，比枫糖更加甜蜜，“还有，尹律师。一定要记得来哦。”

尹仁点点头算是回答。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还有薛定邦对尹仁嘘寒问暖的样子，前田克里斯脸上的笑容，再也难以挂住。他转身走进车里，关门的噪音大得可以震碎鼓膜。他将自己锁进黑暗、幽闭的空间，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就在不久之前，前田克里斯还意气风发地对着尹仁呛声。他正在试妆，准备换上表演服时，尹仁拿着合同出现在门口。

前田克里斯背上的淤青，明显让尹仁感觉不自在。不是因为他被树干撞击留下的伤痕，而是他背上那些可疑的指痕。红色的指痕有些地方消退了，还有地方还很明显，在他白皙后背上，显得格外扎眼。

尹仁绅士地敲了敲没有关上的车门，出声叫他。

其实不用尹仁敲门，前田克里斯也从镜子里看见一切。他故意拉低了领口，露出脖子和锁骨上的可疑红痕，笑得甜滋滋：“这不是尹律师吗？竟然没有和定邦桑在一起呢？”

“把合同签了。”尹仁也懒得给前田克里斯，直接把合同拍到了车门上，“快点。”

前田克里斯手中的化妆刷一抖，差点掉到地上。“尹律师，你可吓我一跳。”他展露出虚假的商业化笑容，扭到尹仁身边，结果合同粗略观看，“哦，尹律师有笔吗？”

尹仁不耐烦地回答：“我这里没有你可以用的笔。”

前田克里斯假笑：“借一下，都不行？”

尹仁冷眼以对：“我的任何东西，都不会借给你。”

前田克里斯内心一阵得意，他计谋得逞，却不动声色。前田克里斯掏出一支笔，把手腕搭在合同上压住纸张：“哦，是吗？可是尹律师还是借钱给我了呀！”

白皙纤细手腕上的刺目红痕，很难不引人注意。尹仁皱着眉头看他手腕痕迹时，前田克里斯自然也注意到了落在那里的冰冷目光。

“这个吗？尹律师很在意呢！”前田克里斯故意把手在尹仁面前挥了挥，装作为难的样子，“定邦桑给我留下的哦。”他拉开领口，指着自己脖子上那些痕迹说，“这些也是。前天晚上弄的，今天还没消退下去。说实话，我很困扰呢。”

“我没空和你玩这些文字游戏。”尹仁逮住前田克里斯的手腕，轻易地就把他摔在地上，“定邦怎么样，我比你更加清楚。我们整天都呆在一起！你休想挑拨！”

“哦，前天晚上也是吗？”前田克里斯跌坐在地，揉着自己的腰笑，“前天晚上定邦桑很激烈地疼爱了我，这些，都是我们相爱的证明。”

尹仁的火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指着前田克里斯吼：“闭嘴！我可没听说这种事情。”

“他没必要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吧？”前田克里斯叼着手指媚笑，眼神里满满都是挑衅，“尹律师难道想要知道，我们相爱的细节吗？嗯，这可让我有些难为情呢！”

“你给我闭嘴！”尹仁一拳头砸在车门上，把前田克里斯并不坚固的小车门，给砸出一个坑来，“收起来你这些低劣无用的手段！如果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骨头给拆了！如果不是看在定邦的份上，你根本不会有这个合同！不要得寸进尺！”

前田克里斯把合同一张张捡起来，在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那我就不说。”他歪斜脑袋，笑得别提有多甜蜜可爱，“反正尹律师只愿意相信你相信的事情。”

不管他们吵得多厉害，在薛定邦到来之前，前田克里斯多么占据上风。只要薛定邦一出现，前田克里斯就全面溃败。

想到刚才的情景，前田克里斯只觉得自己是个自负的傻瓜。信心动摇和自我怀疑，让他脸上湿漉漉一片水汽。

“克里斯，笑一笑……”前田克里斯伸出手，近乎于自虐般拉扯自己的嘴角，“你笑起来多好看呀！笑一笑……”

在他的少年时代，他的班主就是这样告诉他的。只要前田克里斯肯笑一笑，就会有很多人愿意为他的笑容而买单。

不管再疼痛，只要面露微笑，就可以忽略身体上的痛楚。

不管再难受，只要面露微笑，就可以驱除内心中的难过。

前田克里斯点亮化妆镜上的灯泡，光线倾泻而出，照亮他惨白的脸。一滴眼泪从眼角划过，划过红色的眼线，形成一道宛如血迹的泪痕。

“我会获得一切。”前田克里斯撕扯嘴角，泪珠颤颤巍巍挂在眼角下方，“只要微笑，我就可以获得一切……”

在前田克里斯喃喃自语时，张伯伦在酒店的后门，离他不过一百米的地方走出来。

手中漆黑程亮的枪，因为张伯伦手抖而颤抖。年轻的荷官宛如幽灵，一步步靠近魔术师的房车。他紧张得手心一直出汗，却没有因此而放慢步伐。

啪嗒啪嗒啪嗒，皮鞋敲击地面，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呼啦——！

车门，被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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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仁：定邦，真的吗？你做了什么？

薛定邦：我什么都没做。

尹仁：我不管，我也要做你对他做的事情！（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