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一）

尹仁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深情款款的歌声，如同水流般在周遭蔓延。薛定邦失去了身体的重量，在水中漂浮。

光线透过水面，照亮尹仁。他沉静，安详，毫无瑕疵的面孔，被凌凌波光所笼罩。不管是眨眼还是皱眉，抑或轻声开口，他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如此动人。

薛定邦不想错过任何细节，朝尹仁靠近了一些。

“尹仁，我并没有和他们纠缠不清。”薛定邦摁住尹仁的手，阻止他再去拿酒，“尹仁，你来了。我们会走，离开拉斯维加斯，去别的地方。而张伯伦还要留在这里，前田克里斯是个街头魔术师，拉斯维加的有很多工作机会。在这里，是他们要居留的地方，我不一样。或许我们之前有一些交集，但可能也只会到此为止。”

“那是他们和你纠缠不清。”尹仁武断又直接，却说得一点没错，“这两个小基佬，都喜欢你呢！我看得出来！”

薛定邦叹了口气：“尹仁，我认识你三十年，你有记得我喜欢过哪个男人吗？”

除了你。

尹仁握紧的拳头松了开来，神色复杂地盯着看了好长时间薛定邦。

舞台上，乐队一曲已经演奏完毕，歌手更换一首相对活泼的歌曲。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呀定邦！”尹仁换了个姿势，转头去看台上的表演，“喜欢那是藏不住的。他们不会这样善罢甘休。就算是你说，张伯伦为了办尼尔森的事情而来。克里斯也另有目的。但是他们两个人，现在都喜欢你。”

薛定邦抓住尹仁脑袋，把尹仁心不在焉的脸给正过来。他双手放在桌子上，整个身体都往前倾，差一点鼻尖就和尹仁碰到一起的时候才停下。

“你说得对，喜欢是藏不住的。但我无法去阻止别人喜欢我。”薛定邦直视尹仁双眼，在一汪美丽的琥珀湖水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尹仁，如果我们换一下位置，你能保证他们不喜欢上你吗？”

薛定邦受欢迎，这是尹仁一直以来就知道的事情。在大学的时候，无数男男女女向薛定邦示好，胆子大的就直接表白。

但是薛定邦从没有当场拒绝过任何人。他只是笑笑，约人下课到某个地方——有时候是图书馆，有时候是运动场——总归是要在人少的地方，拒绝对方的要求。

对于女孩子，薛定邦总是说——谢谢你的厚爱，你值得更好的男孩。你只是喜欢上你想象当中的那个我，并不是真实的我。而且，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对于男孩子，薛定邦就简单粗暴许多——我不是同性恋。我不喜欢男孩子。

等尹仁出过柜，那些来找薛定邦的男孩，都变成了让薛定邦传话。

给尹仁传话。

尹仁有钱，念书的时候就是有名的公子哥。尹仁高大，英俊，身材一流，对情人温柔体贴。而且，在某些私密事情上面，也表现得不能再好。作为完美情人的典范，引得无数大小基佬前赴后继，扑倒在尹仁这块沙滩上。

“你在偷换概念，先生！”尹仁拿手指戳了一下薛定邦鼻尖，“首先第一点，我们无法在我来之前，交换我们彼此的处境。我来之前，这些事情已经发生。所以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一个既定事实。”

所以你现在看上去像是在吃醋。薛定邦想。那就多表现出一点给我吧！我不讨厌这样，我很喜欢你为我吃醋的样子。

“第二点，薛先生。”尹仁伸出两根手指顶住薛定邦下巴，“就算你那个假设成立，我也不擅长玩扑克牌。在大学里面，参加二十一点研究小组的人是你，不是我。世界扑克大赛这种比赛，我可以交报名费参加，但我不能杀进决赛。所以，尼尔森不会找上我。”

“你说得没错。”薛定邦露齿而笑，“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答应尼尔森的要求，去参加比赛。月中就要开始比赛，要下个月才会结束。我并不是不能在拉斯维加斯逗留这么久，而是不想。上一次类似的情况已经足够糟糕……”

尹仁摩挲下巴，仔细回想片刻：“上一次，你成了黑杰克。搞得拉斯维加斯到处都是你的传说！”

“是啊，我真的有点后悔。”薛定邦拿过威士忌酒瓶，给自己斟了一杯，“要是当时，我没有去参加什么比赛，那就好了。惹你生了气，过了好几年，都被人惦记。要不是我当初溜得快，及时回到祖国的怀抱，说不定会被抓起来，强迫我去打牌。”

“不开玩笑，我觉得有这种可能！”尹仁夺过酒杯，一口吞下去，用力把杯子磕桌上，“定邦，上次你来这里参加比赛，哥生了你的气，对不起。”

一向高傲的尹仁竟然会主动道歉？

薛定邦现在可以肯定——他一定是醉的不轻。

“定邦，哥不是反对你去玩牌。”尹仁手托脸颊，捏住薛定邦的手指，一根根数来数去，“哥只是，一个人呆在酒店里，好无聊啊。明明说好了，要去看峡谷的。直升机都租好了……哥没有事先和你说，是哥的不是啊，但哥那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尹仁，我们现在也可以去看峡谷。”薛定邦反扣住尹仁的手，“我们预约直升飞机，明天早上，我们一起从飞机上看峡谷。”

尹仁笑意微醺，纤长的睫毛煽动，很难不会让看见的人心跳加速。他撅着嘴想了半天，没有说同意，也没有反对。

“我更想去打牌。”尹仁笑得能勾魂，举起威士忌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定邦，哥这些日子，就是想着到了拉斯维加斯之后，怎么和你一起玩儿，才撑过来的。”

以尹仁的性格，这瓶酒不干完，肯定无法收场。

薛定邦夺过酒瓶，给自己也倒满一杯，笑他说：“你说得这么夸张。在工作的时候，就想着玩啊？我听史密斯说，这个案子挺大的。能够这么快处理好吗？”

“大是挺大，可能影响好几百亿美元的事情吧。解决没那么容易，现在只能是阶段性地进行处理，阶段性地拉锯！”尹仁这一次没有一口闷，只是抿了一口，“我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啊，定邦！人多少总是要有点念想，活着才有意思对嘛！我的那点念想，都在你那里了。你倒是好，回国享福。就留下我在这个资本主义国家水深火热，都没人解救我。”

“那你也可以回家啊！”薛定邦成功被他逗笑，盯着他唇边的酒渍，眸色越来越暗，“尹仁，我不是说要你放弃你在美国奋斗十几年才得到的一切。我只是想——你或许可以趁着春节回家看看。纽约州现在也不是把春节作为法定假日了吗？”

“不回去！不回去！”尹仁脖子一梗，倔强得要命，“定邦，你就救救你哥吧！哥在美国天天被史密斯喷，回去还要被老爷子喷。我才不傻，两头找喷呢我！我说定邦，咱们出来玩，能不能不要再提这些破事了！你再说，哥和你翻脸！”

薛定邦喉头一动，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在薛定邦的行李箱里面，那枚U盘还有春节拍的合家欢视频。尹仁现在情绪不好，就算勉强给他看，也不会起到多少正面作用。

“好，我不提。”薛定邦端起酒杯，和尹仁碰了一下，“我和史密斯通过电话，史密斯他说会安排好你度假期间，事务所的一切事宜。不过……你的事情会堆积起来，毕竟有些事情是你经手的，只有你才能办。”

尹仁一听，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和吃了黄莲似的，那叫一个苦。他哀嚎一声直接扑进薛定邦怀里，不顾这么人还在就开始嚎：“定邦，你可救救哥吧！史密斯就是一台榨汁机！不榨干我的剩余价值，他并不会善罢甘休啊！”

看起来，尹仁这是真的喝醉了。

“尹仁，我的假期很长。”薛定邦抱着尹仁，一下下拍他后背安抚，“你假期结束之后，我和你一起回纽约。史密斯要是敢压榨你，我代表董事会制裁他！”

“真的吗？”尹仁变脸变得飞快，一个熊抱把薛定邦揉进怀里，“哥就知道！这世界上，就数定邦最好！哥等不及现在就要去玩乐了！走，咱们打牌去！”

尹仁抓紧薛定邦手腕，站起来的动作太快，没注意脚下。他被椅子给绊了一下，打着趔趄身形不稳地向前倒去。薛定邦被他带着向后倒，只得抓住桌子保持平衡。

小小的酒桌，根本无法承受两名身材高大健壮成年那男子的重量。

作为一个小桌子，它已经承受了太多。理所当然，它哐当一声翻了过来，打在其中一名醉汉脑门上。

酒吧的服务立即跟上，酒精上头的尹仁被送到了休息区沙发，没喝几杯的薛定邦跟了过去。搀扶尹仁的服务生十分眼熟，薛定邦却没有仔细去看。

接过热毛巾和醒酒的碳酸饮料，薛定邦只是低头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薛先生。”清亮的嗓音好似冰块在玻璃杯中碰撞。

薛定邦抬起头，看见张伯伦穿着服务生的制服，站在他们面前。

尹仁用毛巾捂住大半张脸，没有说话。他犀利的目光，已经十分明确地发出警告。

“张伯伦？新工作？”薛定邦一贯温柔微笑，“制服真漂亮，很适合你。”

“谢谢你，薛先生。”张伯伦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手往裤兜里面掏，“我有点东西想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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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桌：我太难了。为了你们，我承受了太多。

尹仁：不要抢我台词！

薛定邦：难道不是因为桌子会说话更加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