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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2

说是谈合同需要翻译,其实没用着江知妍什么。

因为基地与这家药企谈的不是签约,而是解约。

解约是大事,厂里的总负责人不在,市场部经理担不下这么大的责,费尽口舌、连比带划地说,也没能说得几个药商代表回心转意,这一单生意算是黄了。

江知妍坐了小半个钟头,只帮忙翻译了十几个专业词和四个药材名,是屏顺县四样名气最大的道地药材,全解约了。

基地的市场部经理姓冯,买卖不成还得强打起精神,送着药商代表出了门,回头看见任星的人还在会议室隔壁屋休息,上来跟赵教授和江知妍握了握手。

“合同没谈成,但还是谢谢几位老师。走吧,附近有个农家乐,我带你们过去。”

已经是傍晚了,路上冯经理电话不停,左一个右一个,都是问他合同的事。西装一脱,他那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也扔了,用家乡话给这个那个解释。

生意黄了本来心情就糟,有那么几个高层电话过来的时候,冯经理还得硬憋出个笑脸来挨训,憋得眉头都捋不直了。

他没收敛着声音,同车的人都竖着耳朵听。电话接了一圈,谁都听明白为什么解约了。

冯经理锁了屏揣兜里,啐了声晦气。

“这是这个月解约的第三单了,全是欧美那边的。好像是出了个啥新政策,我们的药材过不去欧美那边的药检了,送检不合格,得二次加工才得行。”

任星随团的两个供管部代表对“药检”俩字敏感,张嘴想问,又觉得这是人家商业机密,不合适,把心中好奇憋了回去。

反倒是冯经理嘴上没门,也不觉得这是机密,兀自往下说:“洋鬼子事儿多,这不行那不行的。你说咱药材都是按季摘的,摘下来晒干,除灰除杂,工人们都带着口罩和手套,干干净净的,咋就不合格?成心折腾人!”

屏顺盛名在外,是北方地区排得上名的中药种植大县,种植和加工不该有什么问题的。

赵教授便附和了句:“药材出口壁垒高,这两年贸易战一打,生意是要难做些。”

冯经理是土生土长的屏顺人,乡镇企业,多多少少都有些地缘和亲缘背景,他平时只管签合同,听不太懂什么出口壁垒的问题,倒也义愤填膺。

“早说出口不好搞,县里边非得搞!搞又搞不好,这不,谈好的合同都黄了。你说咱自家的钱都赚不完,非得跑外国受气去,图啥?”

赵教授笑了声,不说话了。

他话里的“自家钱赚不完”说的是国内。

国内和欧美对中药材的药检不是一套标准,国内对中药原材这块的药检主要针对药材外观、性状、含水量和杂质、采收工序、包装和运输条件来抽检。

而欧美的药检标准尤其苛刻些,对药材里的有效及有害物质都要严查,药材里的活性成分、重金属、微生物、农药残留甚至是原材里的维生素和矿物质含量,都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区间限制。

对他们来说,进口药材最最最重要的不是产地和品质,而是像化学药品一样成分稳定,稳定和安全是能划等号的。

国内只有寥寥无几的中药出口企业能细致到这种程度。而内销比出口好做得多,是业内人人都知道的事。

冯经理见一车年轻人都在听他讲,来了兴致,接着往下说:“洋鬼子不懂咱中医的文化,你就说这连翘,咱们卖给国内企业,只填个表就行了,写上药名、规格、产地,再盖个批号就成了。”

“整出口可麻烦!还说这连翘,咱们在药效一栏上写:清热解毒、消炎消肿。”

“这不?咱中国人都知道是啥意思,可外国的不懂啊——清热?清的什么热?得写上:清肺热。可这肺热是什么热?外国还是不懂,肺还分凉热?”

“再说解毒?解啥毒?解疮毒,疮毒又是啥毒?消炎消肿,消的是什么炎什么肿?”

“填连翘副作用:无——人说这也不行。外国人怕死得很,副作用不明的药能把他们吓死!”

“最后找专家,专家给填了个‘脾胃不好的人不能吃,气虚、体寒的人不能吃,不能长期服用’。可啥是气虚、啥是体寒,人外国又不懂!”

“一份连翘合同啊,光注解能有半本书那么厚。你说外国人啥都不懂,他买中药做啥用?”

跑市场的人都长了一张好嘴,表情到位,说话也逗趣儿,一车学生都笑得东倒西歪,嘲笑老外不懂中医。

江知妍听得却笑不出来,看看同一排坐着的赵伯和任星两个代表,也都一副不敢苟同的表情。

“说得无道理,不用听。”旁座的赵教授压着声音笑了声,拍拍她,眉眼和气。

“去年的游学团也是我带队,到农家乐还有一截路,丫头困了就睡会儿。”

江知妍点点头,戴上耳机听歌了,心却有点静不下去。

因为,冯经理话里那些逮着某个词斤斤计较、药检标准苛刻到让人只能往贸易保护主义上想的外国药监局,其实跟他们这些中医药研究者做的是一样的事。

用标准化、规范化、甚至是西化的方法,去验证中药的合理性;把老祖宗传下来的气血经络、五行肺腑、中药四性等等概念,用世界能听懂的语言一一去重新定义,把中药药性一一去量化,把经典单方透明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跟世界接轨。

很难说,中医药算不算国人心中认可的国粹。

持续了几十年的中西医之争,中医越来越显颓势。如今半数以上的国人都觉得中医不是科学,而是玄学,是糟粕;剩下的少数中医粉里,还有很多把“中西医结合”骂得狗血淋头,说丢了老祖宗的东西,用着西方医学的规则去打磨自己,把好好的中医磨成了四不像。

身边有学了中医,然后弃了中医的人,也有从中医粉变成中医黑的人。还有一堆套着金光闪闪头衔的中医专家卖着权健药,打着养生的旗号招摇撞骗,兢兢业业地消磨着中医名声。

以往几千年,中医都活下来了,却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代比这个时代凉得更快。

江家行医十余代,传到江知妍这里已经算是旁系,几支嫡系都没从医,江家的仁济堂却还在,是清乾隆年间一位老祖宗开创的医馆,传承至今。

那位老祖宗生前写的一幅字,至今还挂在济宁家祠里,但凡江家子孙都要背的。

——余行医数十载,行东北西南,救贫贱之厄,虽无华佗再世之名,亦莫敢错诊一例。六十余载,笔录医案三万四千余篇,万望后人悉心琢磨,不忘家传。

医案三万四千篇,多少中医之家都没这么厚的家传,多少人守着家传、守着医术典籍里传下来的经典方剂,就能吃一辈子。

而如今要一篇篇去推翻,用西方医学的方法萃取、提纯、计算活性成分、简化单方、割裂配伍、做临床试验和数据监控——用西方医学一步步地去证明,老祖宗传了几千年的中医文化里,糟粕可能真的要比精华多。

这是件不能细想的事,想多了,难免会生出点不合时宜的凄凉。

学的知识越多,眼界越宽,反倒越不安。因为不能再像无知者一样轻易的相信,或轻易的反对了。

也或许真的像那些反对中西医结合的人所说,把中医标准化、现代化的方式压根就是错的,几千年传承下来的都是被反复验证过的经验医学,已经够精准,够正统。

而他们这些后辈用现代仪器和实验以及一堆小白鼠去推翻中医传统,不推崇祖宗学问,反倒千方百计地去过美国FDA药审,削尖脑袋往欧洲市场钻,把自家堂堂正正治病救人的药送出国门,送去那些压根不信“中药是药”的外国,眼睁睁看着那些国家给中药贴上保健品、解乏饮料或是营养补充剂的标签,再任他们惊叹嘲笑一番“中国人居然吃草治病”。

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也或许,如中医黑所说,中医已经过时了,是一文不值的糟粕,拿什么“文化差异”、“辩证医学”当遮羞布都没用,早该被现代医学取代了。

很多很多的声音,反对的,质疑的,叫衰的,辱骂的。

少数支持者,也认为他们的方法是错的。

现在的中医研究者们,走的是一条不知道有没有尽头的路。可能把路走偏了,走窄了,也可能连方向都走错了,南辕北辙,越走越远。

但总得有人摸着黑往下走。

对与错,走到头才能知道结果。

江知妍平时不怎么听歌,乐库里全是纯音乐,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快沉到梦里的时候,头边的车窗“笃笃笃”响了三下。

她望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旅游大巴上的人全都走空了,原来是已经到了吃饭的地方。

天色暗,她缩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司机没看见她,把车门都锁了,眼下正忙着开。

程签隔着车窗望着她,眼睛略弯就是两朵桃花。

看她睡眼惺忪的样子,以为没醒,又屈指笃笃笃敲了三下,张嘴大声喊了句什么。

江知妍戴着耳机,听不清,却看清了,是在喊她:“下来吃饭啦!”

那一瞬间,脑子里乱七八糟没有头绪的东西通通散了,一下子被他拽进了一团人间烟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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