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下车

看着昆仑裳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九霞倾原本舒展的眉头微蹙了蹙。

“怎么？还要朕亲自来扶你不成？”

昆仑裳懵了，怎么这还要邀她同乘啊？

她也没长两个脑袋，怎么算都不够砍吧？

是嫌赐婚折腾得太慢，想要来一刀干脆的了？

昆仑裳在这边胡思乱想，九霞倾早等得不耐烦又催促一遍，昆仑裳这才一脸梦幻地上了车。

帝王乘坐的马车没有想象中那么华美，想来九霞倾也不是喜好铺张浪费的君主，昆仑裳怀着敬意打量一圈，越看越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忽然一拍大腿。

什么不是铺张浪费的主儿！

这根本就不是九霞倾平常坐的那辆啊！

昆仑裳无语，顺口道:“你今天没坐你那御轿金车啊？”

九霞倾宁淡的眸中闪过一丝微光，转头看她:“你想坐那个？”

昆仑裳不说话了。

其实她刚刚那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她一个臣子，坐君王的马车已经属于僭越，还要死不死地“嫌弃”了一下……

这不是嫌车废，

这是嫌命长。

雍朝沿袭旧制，官员需得丑初二刻便起床收拾，最迟丑正一刻赴宫门。

当时昆仑裳升为堂上官被教授这些规矩时，她都统统拿笔记了回家丢给小蒲桃，愣是没花脑子记过一星半点。反正这些什么初刻正刻什么玩意她也总是搞乱，小蒲桃给她讲了她也懒得听，左右上朝不迟到有人喊就行了，她又不叫日晷，理那么多干嘛。

未到寅时，蟠桃大街上寂无人声，只有马车车轮轧行路面的声音。冬日的天本就亮得晚，这时还是一片冥暗穹隆，笼着寂静人间。

一道寒气自马车帘掀起而暴露的缝隙中钻入，在暖气蒸腾的车厢里打了个旋儿又溜了。昆仑裳看着瑞蕾走过来将小桌摆正，又打开食盒，将里头准备好的早茶点心一样一样取出来摆布在桌上。

那桌子和杯盘底下都装有吸铁石，即便马车晃荡，也不会把饮品点心甩得到处都是。

瑞蕾每放一样东西，昆仑裳就在心里嘀咕一句：奢侈啊奢侈。

等瑞蕾布完菜退出去，暖意与早点的香气再一次盈满车厢。

九霞倾先是喝了点茶，接着拿起玉箸夹来一块年糕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蘸着桂花金丝糖果酱，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香甜的气味熏得昆仑裳有些坐不住，她可怜兮兮地摸了摸揣在怀里的蛋饼，感觉肠胃一阵筋挛。

因为上朝时间太早，昆仑裳和大多数朝官一样都习惯下了朝再各回各家好好吃饭休息，但是由于她昨晚一整夜翻来覆去没睡好，所以郭娘子知道后特意给她煎了两个蛋饼，好恢复恢复精气神。

哪想到，昆仑裳还没有机会恢复，这仅剩的一点儿也快被九霞倾折腾没了。

暖风催人睡，香气又勾人，昆仑裳揣着她的煎蛋饼，苦思冥想如何能让九霞倾放自己下车吃早饭。

“你不吃早膳？”九霞倾吃到第三块年糕的时候终于察觉一旁坐立不安的昆仑裳。

昆仑裳听了这话差点没把白眼翻到明面上来。

“臣……不吃。”说着，她咽了一口口水。

九霞倾把吃了一半的年糕放到碟子里，冷淡道:“怎么？难道要朕亲自为你布菜你才肯吃？”

昆仑裳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叫什么话！这就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不是！

“臣不敢。”

九霞倾:“不敢就自己动筷，这么大人了还要人喂你不成。”

昆仑裳还是没明白，她正要说这哪里能有她吃的份，一低头一双搁在她面前的玉箸猛然撞进她眼里。

这……是给她准备的筷子？

夭寿了，九霞倾给她准备了筷子？！

昆仑裳还未从震惊里回味过来，就见一盘煎包往她那处推了推。

“朕前日里吃腻了，这赏你。”

昆仑裳谢了恩，努力使自己握玉箸的手不那么颤抖。

尝到那金黄煎面的时候，嚼着满口脆香，内心泪如雨下。

今日朝会上该不会有什么大罪等着她吧……

九霞倾把剩下的半块糖年糕吃完，便也停了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昆仑裳把一顿美味早点吃出断头饭的悲壮感。

片刻后，蓦地笑了。

“你怀里藏着什么？”

昆仑裳一惊，疙疙瘩瘩道:“没没什么！”

九霞倾却明显对她怀里藏着的东西起了兴致:“拿出来朕瞧瞧，不要让朕说第二遍。”

昆仑裳无法，只得取出怀里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金黄的蛋饼。

“是府上那位郭娘子做的？”

昆仑裳点头，毫无灵魂地赞道:“陛下好眼力。”

昆仑裳说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陛下，您这早膳——”

九霞倾道:“朕在外留宿，自是带了御厨。”

昆仑裳点点头:“哦带了御厨过来啊……”顷刻反应过来，“您带了御厨过来昨晚上还要我做菜？”

九霞倾面不改色，振振有词:“他睡得早。”

昆仑裳语塞。

您还能找个更蹩脚的理由吗？

未等她再想出什么措辞，九霞倾又发话了。

“昆将军可懂待客之道？”

昆仑裳“啊”了一声，问:“什么道？”

九霞倾指指桌子:“朕请将军吃早膳，将军不表示点什么吗？”

昆仑裳这才明白过来，更无语了。

就是想吃个饼你直说不就行了，最烦你们这种磨磨唧唧弯弯绕绕的文人，除了我爹。

昆仑裳顺手就要拿油纸掰，可觉得掰出来的坑坑洼洼给圣上吃不妥，又想摸腰间佩刀割开，恐不干净。正踌躇间，却见九霞倾直接握着玉箸，就着昆仑裳的手夹去一小块，慢条斯理地吃着，如品珍馐。

昆仑裳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见她吃得这么认真，竟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阴阳怪气的话来。

九霞倾吃完了，又拿着玉箸来夹，昆仑裳忙递过去，就这么一个捧着一个吃，车厢里的暖气渗入丝帛经纬之间，暖人心神。

忽然只听外头一声鼓响。

应是到午门了，再过九微桥便随静候此地的文武百官一同入宫门。

昆仑裳猛地一个激灵站起身，脑袋瞬间挨了重重一记，但她顾不得疼痛，极力压低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着急。

“快！快找个地方让我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