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受降

兰阇高中了。

两天后，金榜已经在贡院外张贴了出来，这是三年一次的抡才大典，国家社稷的大喜事，老百姓们不论识不识字，都喜欢沾沾喜气。总之一大早便将榜单传得沸沸扬扬。

如李远所说，状元榜眼探花各有其人。但兰阇还是位列一甲十一名。这已经是很高的名次了。

按照这个位次，他可以直接被授予翰林编修。那样的话他就正式落居京师，成为京官一名。不过翰林院编员这些年来一再扩增，并不缺乏人手。很多年龄不大不小的翰林为了仕途和生活的舒适，宁愿请求离京到地方上赴任。

这倒是让十月稍稍松了口气。林中破庙相遇一事现在有口说不清，泄题的事情一旦被发觉，那恐怕不死也要被扒层皮。新点的进士们倒也不是立即除官赴任，而是要侯上一些时日。十月只愿兰阇在返乡报喜省亲的这几个月里能够有些突发的状况，令他放弃来京，转为申请地方任职。

就在兰阇回乡的日子里，京师的朝政也一日日紧张起来。

是边境的战事。中原与草原政权交战经年，朝廷在北部边境设立六镇边防，统领大军以备守战。每到秋日草黄马肥之时，草原各部落必挥师南下劫掠。草原民族善于骑射，中原政权不胜其扰，故而也时常主动出击。

今年就是这样主动出击的一年。军情大事本秘而不宣，但总有一些消息会稍稍透露出来。京师里的传闻漫天，有的说大军出塞远逐胡部。也有的说是镇守的将领带兵叛逃了。还有的说军队出征却有其事，叛逃或者战败倒是假的，真正的情况是朝廷与军队已经失联，而且两月都没联系上了。

京师的气氛因此一点点焦灼起来。李远虽然是朝廷命官，但毕竟言官，很多军情也不掌握，再者掌握了也不能对家人提。总之平民百姓们先紧张了起来。因为胡人突破边境，南下直驱京师这样的事情在前朝也发生过。京师陷落，胡部杀掠一通，班师而回，甚至直接导致王朝更迭。

因此，边塞的状况牵涉的不仅是小民，还是整个江山社稷。改朝换代，京师往往遭灾严重。百姓首当其冲。因此那几个月京师上下无不忧心忡忡，甚至有些人已经早早打点行装，一旦事态有变，就尽快逃往别处。

直到有一天，相府派了人来找到十月。

十月很诧异，能来找她的自然是明悄。过去这段时间她与明悄没怎么见面。大概因为军国大事牵涉，也或许是上次明悄窥伺之故，首辅明正也没怎么往家里再带适龄男宾。

没有男宾俩，就没有十月的用处。十月乐得清闲。但此番明悄再度派人来府上找她，又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可别又是上次一样的事情……明悄心想。自己可不想遭第二次罪。

出乎意料的是，明悄派来传话的婢女没有直接延请十月登门，而是问十月，“二十日后丁戊日是否空出？”

十月很诧异这样一个问题。不过明悄行事颇多乖张，她想了想，自然是有空的。

前来传话的人得了肯定的回答，行了礼，说请十月务必把那天空出来，届时明悄将有事相邀。

十月只觉古怪，心里又不免惴惴。结果没过几日北方就有消息传来——边军大胜。

京师欢欣鼓舞，往日阴霾一扫而空。此次边军不仅打了胜仗，而且俘虏了好几个胡族部落的头人！这些头人在胡人里头挺有威望，这次被押解京师而不是当场杀掉，是因为他们诚心归降。

既有远人来降，那么朝廷自然也乐于接纳。边境用兵，显示的是天朝威严。而同意纳降，则可表现皇帝陛下怀柔之心。

朝廷决定，在京师城东万胜门外举行受降典礼。

时间就定在几天之后的丁戊日。

十月恍然大悟。

听到受降典礼的消息，就好似看到了被精心掩盖、而又瞬间揭开的谜底。只是，这谜底对于明悄来说，早在数日之前、甚至更早的时候便已知道。

十月翻了翻黄历，丁戊日前后十日里，所有的日子都很普通，但唯独丁戊那一天，“宜宴贺”。

十月倒吸一口凉气。

军国大事，忧烦了每一个人这么久，李远神经一直紧绷，直到前几日连上才见些喜色。朝廷命官尚且如此，小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但对于明悄来说，一切却如同游戏。

朝中一众大臣都不知军情如何，相府已经知道了。相府不但知道，而且早早查阅黄历确定了典礼的日期，上报皇帝，并获批准。

明正位高权重，一人之下，能够如此也不稀奇。只是明悄只是他的女儿，又无朝廷里的一官半职，怎么也了解得如此清晰？

十月暗自摇头：想必明正多年为官，不至于如此儿戏。倒是明悄，对付起她爹来，怕是别有手段。

明悄问她受降日有无空闲，是想要请她一同前去观礼。

受降极为严肃，皇帝亲临，警戒严密。而且这军国之事本就专属男人，没有女人的份儿。就比如说李远，身为文官的他自己可以列席，但仅自身而已。

可明悄作为明正的女儿，还是设法在典礼上弄到了两个席位。毕竟是受降大典，天朝的荣耀，对于中原的政权来说，已经二十多年未见如此大胜了。

大概是如此机会难得，明悄不肯错过，并且要叫上十月。

十月心里面也因而感到某种宽慰：没想到明悄心里居然惦记着她，这样的场面，居然也帮她弄到了一个位子。

只是，这等重要的场合她叫上自己，不知是不是别有所图。

无论如何，对于明悄的提议，她实在是无力拒绝。

何况，现在兰阇的事情坐实，某种隐秘的危险悬在她乃至李家全家的头顶。她

到了受降的那天，李远早早乘坐马车离开府邸。而不一会儿之后，相府的车驾就已经停在了李宅的门口。

十月坐上明悄的马车，一同前往万胜门外观礼。

为了这天，朝廷可是没少花银子。万胜门修葺一新，旌旗招展。城外已经摆出受降阵列，剑戟如林，兵甲如云。典礼尚未开始，文官武将已经各在其位。十月跟着明悄，在明悄一位堂兄的带领下来到城墙一侧。由于是女眷，她们无法在这场合下抛头露面。这个位置是明悄让家里的堂兄弟专门留的，他们只能通过墙垛的射孔往外看。

十月一见，这几乎与上次相府家的偷窥没什么本质区别。这位子显然是明悄走了她堂兄的路子，私下里弄来的，明正都未必知道。心里便不由有些警惕。

再看明悄，满脸的兴奋和期待。与寻常闺阁女子疏远兵事，实在有违。

“看把你高兴的，”十月刺探道，“没想到你居然关心战事。”

“战事？”明悄下意识地反问，但旋即明白过来，连忙笑着摇头：“打打杀杀的东西，我关心这些做什么。”

然后又朝场中某处看了一眼，为十月指过去：“我今天可不是为了战事来的。你看那是谁？”

十月顺着明悄所指往远处望去，心头不由一怔。

虽然人影在城墙下显得微小，但她依然能辨识出那高大挺拔的轮廓，与当日在相府隔着屏风所见相去无几。

“那是……谁？”她把答案留给了明悄。

“陈平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