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外患起

一夜灾乱，终于平息。京师的百姓对于发生的这一切几乎懵懂。但是朝廷的一些官员，到底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一早出来问清楚了皇帝、明正、陈平洛的状况，立即知道了风在向哪边吹。

昨夜不见踪影的重臣们，今日纷纷涌进禁城，向皇帝请安。

慕峤和十月收拾了丞相府的残局，然后又派人四处去寻找明正的下落。慕峤还派人去问了赤胡坊区那边的消息。

结果情况比慕峤想象的还要乐观——赤胡那边战力勇猛，加上有大量的铁质兵器，以及坊区内的防御工事，居然坚持了一晚上。白胡死伤惨重，又不见陈平洛的部队前来支援，因此在这天早晨便自行撤退。

禁城、赤胡坊区两边都很平安，慕峤放下心来，这才往禁城赶。

只不过在禁城的第三道墙外，昨夜守护了一夜的清平殿就在眼前。可慕峤却被拦住了。

“殿下。”那些素来对他这个身份有所狐疑和腹诽的官员们站成一排，挡住了慕峤的去路：“皇上有令——经历昨夜变故，朕躬欠安，正处休养，不烦国务及其他。任何人等，下至黎民黔首，上至太子国相，无诏不得面圣。此诚国家危急之际，外敌在前，太子慕峤智计过人，朕所信赖，委以国事。太子宜即刻擘画，遣将调兵，平定强虏。澄清宇内，还安社稷。钦此。”

慕峤一听，皇帝是不想见自己。这是奇怪之一。而奇怪之二，则是这道圣谕里所说的“外敌”“强虏”。

“各位大臣，皇上所说‘外敌’是什么意思？”慕峤立即问。

一个兵部的侍郎连忙递过来一份军报：“殿下有所不知，赤胡首领塔布勒已经设计越过边镇，正朝京师而来。”

慕峤一听，震撼不已。

***

塔布勒自放回草原之后，已经在边镇守军的帮助下成功夺权。

只是没有想到，塔布勒一夺权，非但没有按预想的那样与中原联盟，共同攻打白胡，而是与白胡议和，然后率全部主力南下。

边镇守将陈震受骗，带领大军深入大漠，与白胡激战。趁此机会，塔布勒率领赤胡诸部走边镇小城进入中原。边镇守军有限，没有冒然追赶。一路上各处不是保城自守，就是派出小股部队骚扰，可惜收效甚微。

现在塔布勒的大军已经深入边境数百里，兵峰直指京师而来。

慕峤得到了这个情报，把好些事情都想明白了。

这军情是前天到达。按理，慕峤作为太子、监国，军报应该给他才是。但兵部将此函密封，以密奏的形式直接给了皇帝。

这点不难理解：塔布勒带领的是赤胡兵马，慕峤自小在赤胡部长大，虽然他现在的身份是中原的太子，但并未完全取得所有大臣的信任。兵部自作主张有违程序国法，却显然得到了皇帝的谅解。

皇帝虽然知道这军情，但由于陈平洛作乱，故而同样按下不发。等外内乱平息，皇帝再将此事告诉慕峤。

可今日慕峤再想进入禁城面圣，遭到阻拦。

理由是一样的——他是一个来自于赤胡的太子。

大敌当前，难道不是他向皇帝、也向所有的臣子证明自己的最好机会么？

不论他用任何办法，是迎击塔布勒，还是以赤胡的交情说服塔布勒，他如若不能平息此难，那么就算他太子的位子能保住，也无法赢得臣子的信赖。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塔布勒这番前来，将会是京师的劫难。

赤胡越境，深入百余里，本就是孤注一掷。如果不狠狠抄掠一番，那对不起他们的这一趟“劳苦”。

刚平内乱，又生外患。这一切的由头在哪里？

还不是在慕峤以一个赤胡归来人的身份当了中原的太子！

如果不是他当了太子，或许陈平洛与明正就不会反，或许就不会有放走塔布勒的事情，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一切！

皇帝不见他、给他抗敌的诏令，既顺应了满朝文武的心意，也给了慕峤一个自证的良机。

慕峤带着疲惫回到了东宫。

昨晚的动乱，这里也是交战的战场之一。东宫在禁城的东面，位于第二道墙和第三道墙之间，陈平洛攻打这里，大概既有军事上的目的，也有羞辱慕峤的意味。

并不算大的东宫，慕峤当初走入这里，便有一种走入历史的错觉。

因为他父亲遭难就在这里。

他颠沛命运的起点就在这里。

而现在，东宫残破，满目疮痍。慕峤经受了一劫，不知道能不能过眼前这一劫。

有了皇帝的诏令，兵部文书重新全部到慕峤这里汇集。军情紧急，慕峤没有等待宫室修缮，为免麻烦也没有移驾他处，就在这充满刀斧和火烧痕迹的地方开始办公。

梳理了一道道前线斥候发回的探报，情况果然紧急万分。

边镇这一次过错实在大得离谱，陈震作为边镇骁将，与两部胡人缠斗多年，怎么会如此轻信？就算塔布勒有意结盟，也无需率领大军倾巢而出，以致边镇空虚。

当然，除非陈震是故意的。

但陈震为何故意放赤胡入关？

陈平洛造反，是慕峤所逼。事前，慕峤担心陈平洛会跟陈震内外联络，以至于在京师中他应付不过来。所以慕峤先是放塔布勒回草原。

有塔布勒在外牵制，作为边镇守将的陈震就会谨守边镇，不至于带兵入京帮助自己的儿子。

等塔布勒回到草原一些时日后，慕峤再加紧逼反明正，让明正去外地封禅。明正拒绝，然后两边摊牌，陈平洛造反。

慕峤逼反明正和陈平洛的速度很快，就是不想让陈氏父子能够内外联络。他也确实做到了这点。

但没想到，陈震也不傻。

边镇有不少大将，如果陈震将兵入内，这些大将未必会听他的，因为那是造反。

可如果陈震带兵出关，那么边镇大将们恐怕都会不甘落于人后，从而都会亲自带兵出击——因为那是外击胡虏，建功立业。

陈震或许得到了自己儿子将要造反的消息，而又清楚不可能带兵入京，于是用了这么个计策。

带兵出关击胡，致使边镇空虚，让野心勃勃的塔布勒奔袭京师。

陈震非但没有犯错，反而是聪明到了极点。

因为，陈平洛造反不外两个结果——一个是赢。陈平洛拥有京师守军，熟知军事，塔布勒前来，他守好京师，就是大功一件，将来入主兵部，甚至受封大将军都非难事。

而如果陈平洛输了，赢家是慕峤，那么塔布勒率军前来，以慕峤之前赤胡头人的身份，那么朝野内外对他只会心生疑虑。

陈震这一招，可真是阴险至极。

好在皇帝同样深算，在这关键的时刻给了慕峤最大的认可。不至于令陈震得逞。

今日一早，兵部就已经将情况通知京师附近各处大营，只待慕峤示下。

慕峤查看地图，京师重地，附近颇多卫所，陈兵不少。加总起来也有数万人马。京师所在，虽为天下之中，但麻烦也麻烦在天下之中。东南西三个方向都有山体中段之处，曰陉。陉之所在，关隘之所在，卫所之所在。京师附近还有若干县城。胡部以骑兵为主，京师要防，这些县城也需要防守。

东宫之中，兵部官员靡集，已经摆好沙盘，呈上各类军报，请慕峤定夺。

面对纷繁复杂的种种消息，慕峤举棋不定。

兵部侍郎请令：“京师天下之中，国运所在，宜早下指令，移诸近京卫所带兵前来，拱卫京师为上！”

慕峤不好否决，但他并不想以若干县城百姓的性命为代价。

倘若移兵来京，自然京师无虞。但如果塔布勒率赤胡转而抄掠县城，到时候自然生灵涂炭。罪过也只会算在他这个太子监国的头上。“惜命而不爱民”，这一类的说辞慕峤想也想得到。

“各地卫所距离京师远近不同，全部调集需要时日，此事宜速不宜慢！”兵部侍郎再劝，可慕峤仍旧不答。

“殿下是不是有别的考虑……”

见慕峤不答，侍郎有些捉摸不定，他正要问是为什么，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响亮的传报之声，将他的问话打断。

“军报到！”

慕峤连忙抬头：“递上来。”

没想到这次来的军报不仅源自斥候，还直接来自于赤胡。

“禀报太子殿下，京师百里外凌水卫已经与赤胡接战。战不利，我军撤至后方卫所。赤胡汗王递上书信在此，与军报一起呈上。”

然后一个木头盒子被呈了上来。慕峤心觉怪异。因为赤胡可没有用这么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传递书信的习惯。如果说塔布勒是想按照中原的方式来的话，专门用个木头盒子也太过了些。

在旁的军人将盒子盖打开来。

打开的那一瞬，慕峤眼睛睁了睁，不禁怔住。

难怪对方会用这样一个盒子。因为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人头。

明正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