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问鼎

谁能想到，陈震带兵从边镇之外杀回。

边镇的雄兵惯于与赤胡作战，也是以骑兵见长。这次又是在中原本土，赤胡麻痹，自以为胜利在握，对于外围兵马的戒备根本没有足够的侦查。

结果陈震的兵马一到，赤胡的大军都来不及重新集结阵型，就被冲得七零八落。

这一仗，让京师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中原的骑兵与草原骑兵的对冲，是何等壮观的场面。

赤胡十万雄兵本就不是一条心。塔布勒在血腥的夺权游戏中胜出，带兵来到中原，是希望用一场巨大的胜利来巩固自己的权力。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各部族劫掠良多，这才凝聚在一起。可现在被陈震的人马一冲，眼见就没了胜利的指望。许多部族稍作抵抗，便纷纷败退撤离。

十万控弦之士，立刻土崩瓦解。最终围在塔布勒身边的只有少数几个无路可去的部族。战役的最后一幕变得极为血腥，塔布勒没有得到任何怜悯。事实上，陈震的军队都相信自己被这个该死的家伙可笑地愚弄了。放赤胡的人马轻易入关，这是多么严重的过错。尤其他们中许多人的家属都在关内。

于是，在面对塔布勒的时候，这些中原的士兵没有任何人恐惧死亡，只唯恐自己不能冲杀向前，手刃塔布勒。

慕峤还希望活捉塔布勒，毕竟这样一个人物拥有草原上的高贵血统，将来或许可以成为某种筹码。另外，慕峤也在乱军之中试图寻找十月的踪迹。但可惜这两者他都失败了。

塔布勒被立功心切的士兵们一拥而上轻易杀死，然后又被砍成碎片。

没能逃跑的赤胡大部分被杀，一部分跪地求饶，得以苟活。毕竟战场上的尸首堆积如山，少说也有数万，对于未来的清理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赤胡的大军散去之后，慕峤仍旧四处在满地的尸首中寻找十月的踪迹。可惜塔布勒的大帐早就被愤怒的士兵冲毁，里面七零八落，伏尸甚多，残乱不堪。慕峤才搜索了没一会儿，就被手下的军人们拉走。

“此地兵乱，边镇之人不识得殿下，而且镇将无诏而私带兵回，乃是反叛之举，殿下宜速回城内！”

慕峤几乎是被这些人架着冲回了城内，他一入城，京师大门便即刻紧闭。城墙上的守军之警惕，亦分毫不减先前面对赤胡。

毕竟，陈震算是倾全边镇之兵力而来，又战胜了塔布勒。这说明他的实力在塔布勒之上。

何况，陈震是陈平洛的父亲。陈平洛在造反中被慕峤杀死。陈震此番而来，不知道是怀着什么心思。

外将无令而擅入，这是军国之大忌。自古京师重兵所聚。如果帝国的敌人只有边镇之外的蛮夷，那么何必在京师里屯驻这么多士兵呢？

陈震的人果然在清理了战场之后迅速整编，在城外扎下营寨。

虽然京师守军长年受到陈平洛管辖，但并非每门守军都是陈平洛直属。上次他禁城造反，带的就是自己嫡系。其他这些巴不得跟陈平洛作切割，以显示自己对皇帝和储君的忠诚。

当务之急，是让这支庞大的军队回到边镇。陈震的人马一时不走，京师之人就一刻不得心安。

慕峤已经迅速写就手谕，正要发给城外。只是在他手谕出城前，陈震的人已经先请求进入京师。

来人带来了塔布勒的脑袋。

这是慕峤在短短几天之内，收到的第二颗脑袋了。之前是权倾朝野的丞相明正，现在又是草原半边天的赤胡汗王。内平权相，外斩夷酋，此等煊赫功绩，放到历朝历代，都足以彪炳史册。

只可惜陈震非但送来了塔布勒的脑袋，还带来了一个请求。而这个请求非但不能让慕峤高兴，反而更添几分疑虑。

看来，陈震的确不仅仅是为了追杀赤胡而来。

陈震的请求非常简单：要求慕峤与之到城外一叙。

陈震给出的理由是两人之间多有误会，只有当面澄清才可。而且，有关赤胡可也那部旧事，陈震还有一些要说给慕峤听。

这等鸿门宴实在昭然若揭，左右都劝慕峤不要理会。

但是慕峤心下却好生疑惑，主要在于陈震所说“可也那部旧事”。

慕峤的胡姓就是可也那，也是他那一赤胡部族的名字。可也那部旧事？能有什么旧事是慕峤这个部族头人所不知道的？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而陈震还能知道的？

慕峤心下困惑不解，但还是听从左右劝告，没有冒然答应。而是修书一封，交给陈震。

“陈将军别来无恙。前者轻敌妄信，放赤胡入关，以致边镇以内兵祸四起，百姓涂炭，遂有京师之危，本朝开国百余年未有劫难如此者。陈将军当其首罪。然将军旋师回朝，解京师之急。此功过可以相抵。另有将军之子陈平洛，曩者与丞相明正狼狈为奸，阴谋作乱，现已伏诛。将军拥兵在外，未曾呼应，足自证清白。子罪不及其父，朝廷不予追究。数年以来天下动荡，京师不安亦经年矣。望将军体察朝廷之宽宏，立带兵自回镇守。边境扰攘不止一时，赤胡虽平然白胡尤在其侧。将军宜以苍生为念，速返。”

信件是慕峤以储君的身份写就，点明了陈震“轻敌受骗”而导致赤胡南下。不过因为他解救了京师的危急，所以现在功过相抵，不加处罚。陈平洛的事情是陈平洛的事，跟你这个当爹的无关，边境并不宁静，你还是赶紧带兵回去吧！

眼下让陈震赶紧离开才是上上之策。毕竟陈震雄兵，有问鼎之势。他跟赤胡可不一样，赤胡就算占据京师，也不会有夺取天下之心。但陈震本就是中原宿将，军中又颇具威望，要是攻入京城，纵使四方勤王，他也有可能以自己的能力平定天下。

历朝历代无不外防蛮夷、内防武将，慕峤深知这点，当务之急就是让陈震立即带兵离开。

不过信件发出之后，陈震非但没有移师，反而安下营寨，颇有僵持的架势。这时候兵部收到了更多来自于边镇的军报，情况对慕峤这边似乎更加不利——

边镇其他几位镇将依然在草原。这次的军报是说草原大捷的。他们被诱骗到边镇之外，没能够像陈震那样轻易回师，而是只能就地作战。好在战果不错。这次他们发回军报，显然还不知道陈震已经班师的事情，仍在兀自邀功。

如此看来，当初出击草原，的的确确是陈震的计策。

陈震谋划深远，先假意上赤胡的当，带着边镇全军出击，然后让别镇将士陷入白胡的圈套，被阻隔于草原。自己则立即带兵返回中原，击破已经进逼京师的赤胡。

在然后趁着边镇的军队无法回来的空隙，威胁朝廷。

现下京师之围，倒是显现出比之前塔布勒时更糟糕的局面。

塔布勒在，如果四方勤王，包括调集京畿的各个卫所卫兵，差不多能坚守下去。可是现在如果陈震的人马要攻城，那必定求速。速度只会快到让各地的兵马根本反应不过来。

慕峤在草原上当头人的时候，就已经深知陈震用兵的特点，完全是师胡人之长技，并倍之。其用兵运转如云，绝不拖泥带水，极其可怖。

慕峤知道，如果陈震非要见自己，自己大概是真的要去见不可。

当天晚间，慕峤收到了陈震的回书。

书信的内容里只有一句，这一句让慕峤有了更多出去见他的理由：李十月在吾帐中。末将并无他意，唯愿与殿下阵前一聚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