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陆玄庭的脑子里此时就像是缠绕成团的麻线一般混乱无比。

他不想去相信邕录会背叛他，但是他却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姬二会出于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来骗他。

她不是来帮姬渊夺风云盘的——她将东西还给了他。

她也不是来夺他性命的——她三番两次的救了他的性命。

难不成她还真是来救他的？

陆玄庭摇了摇头，觉得这个想法实属好笑。

姬二是姬家人，他一倒台，姬家上下欢呼庆贺都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去一身性命来救他？

但是，她究竟是想从他身上获取些什么呢？

陆玄庭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半响，发出一声自嘲轻笑。

他现在可不是什么青龙王了，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好处可以给她，就连这身衣服，都是她从死人身上扒来给她的。

难不成……

黑暗中陆玄庭微微挑了挑眉。

她是，贪图美色？

陆玄庭很明白自己在云京城里是怎样炙手可热的夫郎人选：想要进他皇子府的贵女如同过江之卿，数不胜数。

对了……

他忽然想起，姬渊之前就是想将姬二送给他做侧妃的。

但是，他怎么可能答应呢？

他当初将姬二放在洛浮屠手下就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吃了苦头后，自己麻溜儿地滚回姬家去。

绣衣处的探子每天过的是风餐露宿，刀口舔血的日子，她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可能受得了？

可怎成想，姬二这一干就是五年，愣是没有说过一句离开的话；反倒得了洛浮屠的眼，成天在他面前夸姬二耳聪目明，办事有能力。

所以……姬二不会是一早就是想给自己做侧妃，所以赖在绣衣处不走，现在又追进来的吧？

这个念头忽然跳进了陆玄庭的脑子里，让他一愣。

他随即坐了起来，借着月光，看向湖面上自己的倒影。

他今晚被姬二揍成了猪头，很是滑稽。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压根儿就看不出本来面目。

不仅如此，他这一脸滑稽之中，还带着狰狞可怖：一道蜿蜒的疤痕将他的脸活生生地分成了两半，像是个什么怪物似的。

若说是以前的自己，陆玄庭觉得这个猜想是靠谱的。

但是姬霆霏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现在这样一张脸？

还真是要将人的牙笑掉。

他不自觉的发出一声嗤笑，笑自己异想天开。

然而待到笑容逐渐消失，他却仍是疑惑着，姬二……这是为了什么呢？

他突然又想到她那一大罐子所谓的“大回转丹”，还有什么和汉洲太子做的约定，以及他今日奇迹般好转的伤势。

越想，他脑子就越乱。

他甚至开始思考，姬二莫不是什么山精野怪，跑到他身边找乐子来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姬霆霏一阵呓语之声。

“大娇，大娇，你别过去……”

“你快……别，别……”

这女人晚上睡觉还说梦话？陆玄庭有些好奇地看向不远处躺着的人。

既然如此，他觉得自己大可一听。

没准儿姬二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的真实目的说出来了，倒是省得自己在这里一通乱想。

想到这儿，他便撑起身子，慢慢靠了过去。

然而待到他靠近姬霆霏才发现，她竟然发起了高热，烧得双颊绯红，像是在脸上浮起烟霞一般。

他拿手背去试了试她额头温度，被这惊人热量烫得一惊。

“喂，喂，姬二，”他推了推睡着的人，想把她叫醒。

姬霆霏听见叫唤声，转过身子来，迷迷糊糊中觉得身边有块凉快的地方。旋即竟寻着凉意枕到了他的膝盖上，一把搂住了他的腰。

怀中人火热的身躯将陆玄庭烫得定在了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严词厉色地即刻推开她，但奈何姬二的怀抱对他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她一搂上他，他便克制不住的想要反手将她抱住。

纠结只是一瞬，片刻之后，欲望便代替了理智。

他就当是在利用姬二满足自己这古怪的欲望，将她当作个偶人一般，想来他也不吃亏。

这般想着，他伸手一把将姬霆霏搂在怀里来，小声的唤着她：“姬二，姬二……”

然而怀里的人对他的呼唤似是毫无所觉一般，烧得滚烫的脸在他胸口蹭了蹭，撒娇似的喃喃道：“母亲，母亲，我难受……”

她还真将自己当作她娘了？

陆玄庭有些无语地看着怀中的人，一丝恶趣味浮上心间，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叫爹……”

话音刚落，姬霆霏却皱了皱眉，伸手就要推开他，好似是很不喜欢“爹”这个称呼所指代的人。

“好了，好了，骗你的，”感受到她的抗拒之后，陆玄庭死死地搂着她，无奈地轻哄着，“是母亲，是母亲。”

“别走……小樱桃听话。”姬霆霏这才放下了推拒着他的手，似是真的回到自己娘亲怀里一般撒着娇，拽着他的领口不放手。

她这乖巧的样子看得陆玄庭不知为何，心一软，竟学着妇人哄孩子那般，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姬霆霏的背，安抚着她。

有了他的安抚，姬霆霏果然慢慢安静了下来，但是身上的高热却是丝毫没有退却之势。

陆玄庭皱了皱眉，心想着姬二不会被烧坏了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不正是自己需要的吗？

摆脱姬二这个心怀不轨之人。

但是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却有些不情愿起来。

究竟是哪里不情愿，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是忽的就不想看见姬霆霏死了。

好歹她三翻四次的救了他的命，又不是为了姬家卖命而来。

他不若，便当次好人……

嗯，权当是做善事了。

想着，他便抱着姬霆霏慢慢地挪动到了湖边，随后将手伸进了湖里。

冰冷的湖水激得他一个激灵，片刻之后，当他的手已经变得冰凉的时候，他才将水擦干，而后将手放在了姬二的额头上。

一冷一热的触碰很是奇异，陆玄庭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手与姬霆霏相触的地方，心里忽然涌上了一种愉悦的感觉。

许是这湖边月色风景太好，又许是自己刚刚大难不死逃过一劫，陆玄庭的心忽的变得轻快起来。

好像有了怀里人的陪伴，有了这具温暖的身躯与他相碰触，这修罗炼狱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这种很久都没有过的轻松让他愣了愣。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仅剩的一只手掌，心想自己真是得了癔症了。

一朝失势，他早已一无所有，在这修罗的淤土泥泞中打滚，朝不保夕。这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怎么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姬二而变得好受呢？

他摇了摇头，想要将刚才那种荒唐的想法丢出脑子里去。

就是在这个时候，陆玄庭忽然想起了那瓶让他吐血的丹药。

他听说汉州有种情蛊，可以让被下蛊的人迷失心智，不可自拔地对下蛊之人产生好感。

难不成，她给他下了蛊？

但是她图什么呢？

陆玄庭低头看向看着怀里依旧发着高热的人，眼中神色变得有些危险起来。

“姬二，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

“都是你。”姬霆霏冷不防一声呓语。

“洛浮屠你个王八蛋，”她在他怀中翻滚着，眉头微皱，似是很不满一般，“撇下我自己走了……”

撇下？

陆玄庭眉头微挑，像是听到了什么关键信息，于是声音里带着些哄骗意味低声引诱道：“我怎么撇下你了？”

“你不要我了，”姬霆霏的表情变得更加难受起来，一张脸像是个小老太太一样紧紧的拧在一起，“你们……你们，都不要我了，让我……一个人去找……王八蛋！”

“王八蛋！”

“王八蛋！”

即使是在梦中，姬霆霏的情绪一样十分激动，双眉紧皱着，撇着嘴，似是十分不满一般。

陆玄庭都不用想就知道她这声“王八蛋”是在指谁。

他忽的轻轻笑了一声，随即伸手掐住了姬霆霏的脸，微微用了用力，有些咬牙切齿道：“那你去找王八蛋做什么？”

“救，救他出来……”姬霆霏一张脸上写满了不甘愿，“我亏大了……”

黑暗里，陆玄庭的手一松，眼睛慢慢睁大，双眸中似是盛满了不可置信一般。

她，真是来救他的？

他的喉头上下滑动着，半响，才低声又接着问道：“那你，要怎么救他？”

“明远在冰峰等着，接应，四十天……”

听见这话，陆玄庭又皱起了眉头。

他原以为姬二是在骗人，但是，她说的是真的？

“你怎么和明远搭上线的……”他不死心的接着问道。

三洲之间所有通信都要通过无界府，即使是他或是陆玄洲都没那个本事越过无界府去与其他二国搭上线，姬二她……怎么可能？

然而这次，姬霆霏却没再回答他，却是撇了撇嘴，重新一声声喃喃着：“母亲，母亲……”

“你口风倒是严。”陆玄庭又忽的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夸奖还是嘲讽。

然而她真是来救他的……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他之前……想杀她。

而且已经动过手了。

想起自己在姬二陷进流沙的时候头也不回的转身便走，陆玄庭有些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这下子，他倒真是变成了不知好歹的王八蛋。

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姑娘，生平第一次起了些愧疚之意。

这晚上，清亮月色下，在沙漠之中唯一的绿洲里躺了一个发着高热的女子，她身边还有一个独臂男人不停地将手放进身侧冰冷的湖水中，待到手变得冰凉，再轻轻放在她的额头上。

湖边不时传来女子三不五时的呓语和身边男人的低声轻哄……

倒计时:二十七日